老漢還在笑眯眯盯着她,見林元雙沒有反應,渾濁的眼珠滴溜溜在江映和陸千景臉上轉了一圈。
陸千景摸了摸荷包,丢出一小塊碎銀。
老漢雙手捧着,笑呵呵雙手捧着接住,鞠了幾個躬,伸出隻手:“幾位請朝這邊。”
驿站處于大道邊上,老漢帶着他們沿着大路走,沒走兩步就到了一處岔路跟前,那老漢頓住腳步,雙手作揖,躬身時顫顫巍巍像個不倒翁。
“我看三位都氣度不凡,放着好好的大船不做,何必非得與人擠那小破船,三位不知道那船上裝的都是什麼人,萬一小船翻了,唉那雖叫作溪水......”
林元雙柳葉眉緊緊擰着,催促:“老先生還是快指路吧,誤了我們時間可不好。”
老頭扣了扣耳朵,指間揉了揉,“那雖叫做溪水,但卻不真的是一條溪......”他語速漸慢,眼睛直勾勾盯着陸千景摸荷包的手,臉笑成一朵菊花。
慢慢那笑容僵在臉上。
陸千景兩隻手指捏着碎銀,他都不記得接,眼珠子僵硬地挪到另一側。
陸千景側目一看,江映手中劍拔出一半,目色凝重地盯着老頭。
老頭讪笑,又擡起手:“三位請随我往這邊來。”
老頭帶着他們穿過一條巷子,回頭一看,銀晃晃的全出了劍鞘,他後背被汗水浸濕,卷着袖子擦了擦額頭,又走幾步,忽地化成一塊石頭,臉痛苦成一團大力揉皺的紙。
“诶喲,诶喲,我的肚子。”
老漢捂着肚子想慢騰騰蹲下,雙膝剛彎了一點立刻萬分痛苦地站起,江映明晃晃的劍就晾在一遍,他斜眼看劍身,臉上痛苦竟摻了幾分不解和羞憤,
“三位......老夫......”話未說完,一溜煙竄入幾步開外的草叢,不一會窸窸窣窣的聲響停下。
陸千景心歎,演得可真像。江映提着劍要去查看,幾聲噗噗巨響從草叢中傳出。
陸千景覺得自己驟然化成一塊石頭,瞬間停止呼氣。
忽然後背被人猛推了一下,她狼狽往前踉跄幾步,一人閃到眼前,她扶着江映的胳膊站穩,倉皇回頭,耳邊大叫聲疾風驟雨席來:
“你們三個蠢啊!還不快跑!”
等跑出那股濃烈的惡臭,幾個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老年人腸胃不好,腸胃不好。”
推人的少年撐着膝蓋,勉強擡着脖子,黑白分明的眼中閃着笑意,萬般嫌棄盯着那團草叢。
陸千景認出來人,正是那晚在暗巷裡頭給他們指路的人,心有疑惑:“你一直跟着我們?”
江映劍鋒指着少年,目光銳利:“是你做的?”
陸千景驚詫一眼看去,少年淩亂的碎發随風掃過鼻梁,根本不擔心那把劍會刺過來,得意洋洋承認:“是我給他下了瀉藥,但我是要幫你們啊,那種老油子隻會不停要錢,你們有多少錢去填窟窿,像他那樣的就該狠狠收拾一頓。”他重重呸了一聲。
眼神明晃晃地飄到陸千景臉上,嘿嘿笑了兩聲:“小姐不如把那銀子給我,我帶你們去找渡口,我隻收這一次錢,可不比你們找的糟老頭子好?”
陸千景:“那你先帶我們過去。”
少年沒再推三阻四,信步向前,時不時回頭:“林小姐見過我嗎?”
林元雙興緻缺缺,眼也不擡。
“沒見過。”
“小姐都不看我一眼。”
林元雙擡眼一瞥,本來敷衍的眼神在少年身上停駐。
見林元雙看他,阿青殷勤地甩開碎發。
阿青與她想象中的模樣有些出入,那不是張路邊野孩子髒兮兮幹癟蠟黃的臉,不難看,有些清秀,頭發用粗布條纏了幾圈,高高束在頭頂,衣服是和發帶一色的粗布,渾然一個清爽明亮的少年。
“沒見過。”
她又低下頭。
陸千景好笑道:“别人為什麼會見過你?”
“我經常在城中四處瞎逛,給人跑腿換點吃食,我還以為她見過我。”
陸千景:“那你怎麼不問我們有沒有見過你。”
阿青:“我記性好得很,我沒見過你們,你們自然一定沒見過我,你們是從外頭來的。”
陸千景:“有意思,那你之前見過這位小姐?”她喉嚨忽地幹啞,身邊的江映同時定住,兩人目光一齊落在阿青身上。
無聲之中,空氣變得緊蹙。
“我見過她啊,”少年絲毫沒有察覺身周異樣,“她在雲芳館那麼多天,我當時正好在那附近,見過幾面。”
林元雙放大的瞳孔恢複如常,心裡漸漸安定。
“小姐,你的珠花掉了。”阿青從草叢中撿起一枚朱钗,遞給林元雙。
林元雙接過從包袱中掉落的钗子,道了聲謝。
沿途兩旁房屋逐漸稀疏,磚房變成木屋,再往前隻剩孤零零幾處草房。
雜草越來越高,腳下的磚路變成細碎的石子路,一小段後,過度成窄小的泥土小道。
岸邊一片草地被人為挖走,露出濕漉漉的土壤,那就是沈彥啟說的野渡口。
渡口邊停着一艘小木船,隻能容納兩三人坐下,阿青扶着林元雙登船,目光片刻不移盯着她腳下。
等那淺的綠蘿裙擺站穩,他收回手,撩開落在肩頭的發帶,目送小船順流漂下。
“她走了。”
小船一下漂出幾丈遠,很快變成一個小點,溪水清清冷冷流淌,荒蕪的郊外沒有一點人氣。
“走了就好。”陸千景突然想起那隻藍色的蝴蝶,轉頭看向江映,
“你說她像不像那隻蝴蝶?”
她說完了,渾不在意倒轉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