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答案朱虞聽了很多回。
但她一次也沒信過。
“姷安,人要學着往前看,不能一直沉浸在過去的悲傷中。”老太太抹了抹淚,語重心長道:“今日你受的委屈祖母心中都明白,總不會叫你白受的。”
朱虞木然的落着淚,她曾經也一次又一次的信過,信祖母還是心疼她,信祖母會給她公平,可到了如今,她再聽這些,心中已無任何起伏。
“祖母開口,孫女總歸不能拒絕。”朱虞知道祖母最終用意,也不想再聽下去,緩緩道:“祖母做主就好。”
朱老太太知她定會答應,聞言松了口氣,放柔聲音道:“他日,必然會如數還你。”
朱虞沉默片刻,道:“既要點嫁妝,那便索性一次性點了吧,我讓雁籬和岑媽媽去一趟。”
朱老太太一愣,旋即就反應過來孫女應當是想保全剩下的嫁妝,倒像是怕她再要走什麼似的,心中雖然不虞,卻也知道她這麼做并沒有錯,不過神色到底還是冷了幾分:“好,那便一次點了。”
朱虞嗯了聲,面露疲态,不再言語。
朱老太太又不痛不癢關切幾句,便起身離開了,走出謹甯軒,她摻着绾青的手臂,駐足回頭,低喃了句:“绾青,我總覺得,這孩子好似與我離了心。”
绾青垂首道:“親緣血脈,不至于此。”
可當真如此嗎?其實她也不确定,然作為下人,隻能如此安慰。
朱老太太心定了定,重複道:“是啊,親緣血脈,不至于此。”
待她将來嫁人生子,總會理解她。
“點嫁妝時你看這些,除去十六擡金銀,該是多少,不能少了一擡。”
绾青應下:“是。”
當日,黃氏聽說朱虞松口,生怕她反悔似的,趕緊帶人去點嫁妝。
绾青拿着施娘子留下的嫁妝單子同雁籬岑媽媽一一比對,點了足足一日,才算有個章程。
雁籬帶着岑婆子回謹甯軒時,天色已經黑透了,瞧見屋外的常嬷嬷,岑婆子鼻孔都快擡到天上去了。
常嬷嬷臉色自然不能好看。
她是謹甯軒的掌事嬷嬷,今日這樣大事本該由她前去,可女郎卻點名叫了岑婆子陪着去。
遠近親疏,已見分曉。
女郎終究還是與她離了心。
目送岑婆子進了内室,常嬷嬷安撫着自己,無妨,女郎許是一時生氣,待将來去了顧侯府,她不受老太太掣肘,一心一意為着女郎,必然又能如往昔親近。
岑婆子不過一個粗實婆子,也就用得幾分蠻力,與她自是不同的。
雁籬帶着岑媽媽回完話,朱虞柔聲道:“今日,有勞岑媽媽。”
岑婆子忙道不敢當:“奴婢是大娘子的陪嫁,為女郎做事是奴婢本分。”
朱虞讓雁籬拿了賞錢給岑婆子,岑婆子先不敢收,雁籬便硬塞給她:“女郎賞的岑媽媽接着便是,并非與岑媽媽算個清楚,隻好叫岑媽媽知曉,岑媽媽是大娘子的陪嫁,與旁人的分量是不同的。”
岑媽媽猶豫片刻,接過來跪下道:“謝女郎賞賜,奴婢是施家家生子,自大娘子将奴婢給了女郎起,奴婢這一生便跟着女郎活,奴婢嘴笨,沒讀過什麼書,無力為女郎周全什麼,隻一身力氣用得,但凡女郎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女郎隻管差遣。”
朱虞聽得心中熨帖,忙讓雁籬攙岑媽媽起來,道:“岑媽媽快别說這話,一顆衷心便勝過萬千。”
“岑媽媽是從施家來,我出門子必然也是帶岑媽媽走的,原本想問過岑媽媽可另有想法,如今聽岑媽媽一番話我便明白了。”
岑婆子驚道:“奴婢必是要同女郎走的,女郎可萬莫将奴婢留在這地。”
“自然,我便是不将你添進陪嫁名單,也斷不會将你留在此處。”朱虞寬慰道:“我知岑媽媽剛添了孫兒,是想問你,你若想出去,我也可予你一筆銀子歸家,享享清福。”
岑婆子聞言忙又跪下:“奴婢還能伺候女郎些年,女郎可是要趕奴婢走?”
朱虞見她驚慌模樣,便不再說了,又讓雁籬将她扶起來:“我不趕你走,我自帶你一起走。”
岑婆子聽了這話心才算定下來,又是一番謝恩,雁籬遂送她出門。
待雁籬回來後,朱虞叫來雁莘,同她們道:“時間倉促,陪嫁名單你們盡快定下來。”
二女正色領命。
天色漸晚,各自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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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過一日,次日便是朱慧大婚。
朱虞身子松快些,用過早飯命雁籬去要對牌出去散心,黃氏忙的腳不沾地,隻當大喜将近,朱虞想眼不見為淨,加上才要了人十六箱金銀,也沒卡着,爽快給了。
府裡熱熱鬧鬧的,也沒人在意朱虞去何處,到了街市,朱虞借着散心的由頭避開車夫,換了身行裝,戴着幕籬,另租輛馬車與雁莘悄然往梧桐街去。
馬車靠牆根停着,朱虞推開車窗看了眼外頭,道:“你确定慕郎君今日在此?”
雁莘點頭,低聲道:“奴婢已打聽到,慕郎君今日休沐,此時正在醴泉樓。”
朱虞看了眼對面醴泉樓的招牌,緩緩關上車窗,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在先見慕郎君一面。
畢竟踏出這一步,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她總要曉得人生得是個什麼模樣。
所以昨夜幾番思索後,還是決定讓雁莘打聽了慕郎君的行蹤,她也不是打算真和他面對面說上話,隻遠遠瞧一眼就成。
她知道她這些行為不符合規矩禮儀,可她不在乎了,她已然下了決心,要為自己争眼下最好的出路,又怎怕豁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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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街醴泉樓是文人墨客常出入之地,每逢科舉人滿為患,學子聚于此飲酒對詩,品茗對弈,識人交友。
今逢陽春三月,會試剛過,有人中榜于此慶祝,也有人落榜失意買醉,混亂繁雜,沸反盈天。
變故便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戶部侍郎庶三子劉璁被發現死于竹影雅間。
因遇大理寺的幾位大人休沐在此消遣,醴泉樓發現兇案後立即上報,場面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控制,竹影間第一時間被打圍,醴泉樓封鎖所有出入口,不得進出。
“沒有打鬥痕迹,死者身上亦沒有明顯傷痕,初步斷定死者有中毒迹象,具體死因還需仵作查驗。”說話的是大理寺司直楊明樾,身形高大,輪廓硬朗,弱冠之年。
不遠處立着另一位青袍青年,身高體瘦,俊逸儒雅,此人乃是大理寺寺丞周策。
周策聽完司直彙報上前拿起案前品茗杯輕嗅了嗅,問:“可點了茶人?”
茶人,醴泉樓奉茶之人。
并非每位來此的茶客都能點茶人,隻有三樓往上的雅間才有茶人随侍奉茶。
一位身着素袍的男子從人群中走出,驚魂未定:“禀大人,小人是此間茶人。”
周策看他一眼,又問:“是誰第一個發現死者?”
茶人戰戰兢兢答道:“是小人最先發現,劉公子要臘月以竹筒封存的雪水煮茶,小人奉命去取,回來時見劉公子如現在這般姿态,小人初道劉公子醉酒睡去,走近竟見劉公子唇角有鮮血,驚慌之下喚了幾聲不見回應,發現已無鼻息後當即禀報了掌櫃。”
周策盯着他:“何時離開,何時回來?”
茶人思索片刻,回道:“小人是在兩刻鐘前離開的,去庫房取竹筒雪水回來,中間離開約一刻半。”
周策看向掌櫃:“此處離庫房來回需要多久?”
掌櫃神情複雜的看了眼茶人,回道:“以小娘子的腳程來回頂多也就大半刻,若是男子,半刻便夠。”
楊明樾面色一肅,喝道:“大理寺辦案,如實招來,若有謊言,大刑伺候!”
茶人吓的慌忙跪下,情急辯解道:“大人容禀,小人取雪水回來路上被醉酒的客人撞了,污了衣衫,茶客多講究潔淨,小人怕惹客人不喜,回房換了衣裳,這才耽誤了些時辰。”
楊明樾看向周策,周策微微颔首。
楊明樾遂朝掌櫃招手:“跟我走一趟。”
不多時二人去而複返,楊明樾手中捏着一件素藍袍,遞向周策:“檢查過了,确實有酒漬。”
周策沒有接,淡淡挪開視線。
楊明樾沉着臉收回,就沒見有潔癖還要進大理寺!
“可通知劉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