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二年,六月初九。
傍晚一場疾雨,堪堪浸濕了幾片青瓦便悄然散去,暑熱卷土重來,一直悶到後半夜才勉強消停,此時阖宮寂靜,連惱人的蟲兒都歇下了,唯有一抹黑影奔走于宮牆殿宇之間,形如鬼魅,迅疾如風。
黑影飄然而下,轉瞬間掠至蓬萊宮正殿屋頂,快走幾步停在垂脊中段位置,蹲下尋摸一陣後,小心翼翼揭開一片鎏金銅瓦。
一縷金光如劍,瞬間從瓦片下迸射而出。
黑影連忙側身一滾,險險避開這道金光,順勢趴伏于屋脊下,輕輕吐出一口氣。
恰在此時,一串整齊的腳步聲從宮門外傳來。
黑影身形一頓,不再逗留,翻身縱躍而起,一腳踩上屋脊梢頭騎鳳仙人的腦門兒,然後猛地往下一墜,如同一隻蝙蝠般貼在檐下,藏得嚴嚴實實。
黑影剛藏好,巡夜的羽林衛便進了蓬萊宮。
他們四人為一小隊,皆是身披輕甲腰懸寶劍的年輕兒郎,剛一踏進蓬萊宮,四人腳步便不自覺地放到最輕,像是生怕驚擾到宮中貴人。
快速繞着蓬萊宮巡視了一圈,四人小隊匆忙離去,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發現吊在屋檐下的黑影。
待人走遠了,黑影才騰身而起,大喇喇坐到橫梁上,扯開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張明媚中帶着幾分英氣的臉,正是奚萦。
奚萦擡手扇了扇風,吐出一口氣,又取下腰間一柄青玉短劍,挾在指尖繞來繞去,像是在轉筆杆玩,半晌後,她小聲嘟哝道:“這地方也太幹淨了吧,真的是皇宮嗎?”
是的,太幹淨了,沒有半絲怨氣妖氣鬼氣,幹淨得像是仙家福地,而非寂寂深宮。
片刻後,又一隊巡夜的羽林衛來到宮門外,腳步聲漸近,眼看着就要巡視到她所在的地方。
奚萦郁悶,彈了彈青玉短劍,劍柄上一點微芒亮起,勾勒出一個威風凜凜的狼頭,她笑了笑,小聲道:“富貴兒,幫我盯着蓬萊宮。”
無人回應,奚萦也不需要誰回應,擡手将青玉劍往房梁上一扔,拉上面巾化作一縷清風,轉眼間消失在宮牆後。
羽林衛終于走到這一處檐角下,依然無人出聲,四個年輕侍衛似乎連呼吸都不敢太重,腳步也盡量收斂着,快速巡完了這一處,鬼攆似的出了宮門,四人齊齊松了口氣。
“呼,總算出來了。”
見同伴如此,面容稚氣的少年侍衛不解道:“蓬萊宮怎麼了?王大哥你們在害怕什麼?”
被稱為王大哥的侍衛輕輕踹了這少年一腳,示意他趕緊走,邊走邊壓低了聲音解釋道:“你小子新來的不知道,上個月孫威被革職,就是因為晚上在蓬萊宮巡夜的時候咳嗽了幾聲,吵醒了皇上,這不,你小子才有機會頂了這個缺。”
少年侍衛恍然大悟,又有點不敢置信:“陛下耳朵這麼靈?”
王大哥擡手敲了他一下:“不得妄議聖上!”
幾人輕手輕腳地走遠了,而他們方才經過的屋檐下,微弱的光芒熄滅,名叫富貴兒的青玉短劍默默藏入了夜色中。
*
奚萦輕車熟路飄回長夏宮,偌大的正殿隻剩一盞孤燈微亮。
守門的小太監孫胡正靠着廊柱打盹兒,腦袋點得一下比一下狠,眼看着就要栽個狗啃屎,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微風,将他的腦袋輕輕一托,穩穩靠在柱子上,這下睡得更安心了些。
奚萦收回手,光明正大地從孫胡面前經過,走進燈火微黯的宮室。
四面門窗緊閉,内室卻涼爽得出奇,奚萦長出一口氣,再也忍受不了這身又悶又厚的夜行衣,邊走邊扯開衣帶,三下五除二将自己脫得隻剩一身涼爽的素白魚牙綢内衫,她身段纖長勁瘦,被昏暗的燭光鍍上一層朦胧光暈,整個人頓時散發出剛柔并濟的和諧美感。
奚萦将解下的外衫随手一抛,恰恰好罩住竹席上四腳朝天肚皮滾圓的胖橘貓。
“喵喵……”
橘貓睡得正香,冷不防被黑雲罩頂,吓得一個激靈翻身坐起,認出叉腰怒視自己的人是奚萦時,胖臉上立馬露出讨好的笑。
“司主,您回來啦?查到什麼了嗎?”
奚萦冷哼一聲,捏着貓臉數落道:“發财啊發财,我讓你跟那猴子看家,你倆是在夢裡給我看的家嗎?還敢變成原形,生怕你家司主藏得太好是吧?”
橘貓讪笑,鼓着腮幫子用力哼哼了兩聲,嘭地一下變成個十三四歲的黃裙少女,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眨巴眨巴使勁兒賣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