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萦一走就是小半天沒動靜,景辰雖然老老實實在原地等着,心裡卻難免焦急,一時是擔心她又陷進什麼莫名其妙的陣法幻境了,一時又怕她搞出什麼不得了的大動靜,那叫一個度日如年啊。
日子難熬,手上就沒個停歇,兩人藏身的石頭都差點讓景辰摳出窟窿來,他一邊摳一邊在心裡嘀咕:“這家夥,還是當盆栽的時候省心啊,你說是吧,許——你你你,你怎麼了?”
許聰一直像個安靜的影子一般縮在景辰身後,他許久不曾留意這人的動靜,結果猛地一轉頭,就看到這個原本就長得很扭曲的妖怪此時整個人都快裂開了。
真正意義上的,皮開肉綻的那種裂開,露出來的血肉像是被炭火烤到五成熟的嫩羊羔肉,滋啦滋啦地冒着泡,而他臉上的表情先是茫然,在對上景辰驚詫的目光後,才顯出幾分猙獰來。
景辰愣了一瞬間,然後瘋狂呼叫奚萦。
可惜沒有得到回應。
景辰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第一反應是摸摸自己的臉和手,幸好一切正常,第二反應是懷疑許聰中毒了或是發病了,他強忍着惡心,想問許聰是怎麼回事,但一張嘴就嘗到濃烈又黏膩的血腥味,這才想起自己此時還潛伏在血湖中,于是隻好謹慎地後退幾步,離許聰遠一點,同時在識海中不停地叫奚萦的名字。
司主大人您快回來看看吧,這裡發生鬼故事了!
許聰在短暫的怔愣過後,開始抱着頭不停哀嚎,嘴巴一張一合地,反複重複同一句話,景辰看了好幾遍,勉強認出他是在說“不去,滾開,我不去”,而他身上裂開的血肉漸漸融化成黑水,彙成一股,像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牽引着,拖成一條墨色長線湧向湖底。
景辰覺得自己應該趕緊逃跑,可是這鬼地方下有妖怪上有追兵的,他如此柔弱一個凡人似乎往哪兒逃都逃不過一死。
幸好,在拟完傳位诏書之前,奚萦的聲音終于在腦海中響起。
“富貴兒!”
景辰第一次覺得這個又土又蠢的狗名字竟還挺好聽的。
“啊啊啊!!奚萦你這,你這——你還知道聯系我啊!快回來,許聰這家夥不對勁!”
司主大人不愧是司主大人,面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聽完景辰的情況說明後也隻是雲淡風輕地讓他等着,景辰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頓時放回了肚子裡。
然而這顆心剛放回去不過幾息時間就被迫再次提起,一張漁網從天而降,将他結結實實網了進去。
“救命!奚萦——”
他下意識大喊起來,喊到一半又嫌棄自己沒出息,讪讪閉了嘴,一邊用力撕扯漁網自救一邊伸腿去踹傻愣愣的許聰。
奚萦被他這聲尖叫吓了一跳,連忙問:“怎麼了?”
景辰努力用沉穩的語氣答道:“應該是上面的守衛,他們用漁網把我和許聰抓了,你,你盡快過來。”
這時兩人被拖出了湖水,景辰也看清了岸上的情形,密密麻麻的妖怪們将整座血湖圍住,三五成群協力拖拽一張巨大的漁網,更遠處的土丘上隐約還有幾個白衣的身影,景辰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在一片紅黑中十分醒目的幾點白,他還是瞬間想到了許聰口中的“道士”。
沒等他細看,奚萦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是在召喚他:“富貴兒!你先到我身邊來,别管許聰了。”
熟悉的眩暈感傳來,景辰下意識就要閉眼暈過去,然而求生的本能和捂好馬甲的強烈意願讓他陡然清醒過來,慌忙喊道:“别!别動!你先别扒拉我!那個,這網很奇怪,你一叫我,它就瘋狂勒我,這樣不行,會出事的,你,你還是親自來一趟吧,小心點啊……”
說到後面,他自己都忍不住心虛起來,若他隻是司主大人的劍靈小狗富貴兒,那當下最好的破局辦法當然是通過和奚萦之間的特殊聯系直接傳送到她身邊,兩人彙合溜之大吉,想必以奚萦的能力,帶條狗逃跑總是不成問題的。
但他現在是景辰,用的是人的身體,一旦魂魄被傳送到奚萦那邊,那他的人身就直接落入這群妖怪手裡了,再一個不好,大雍王朝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恐怕會被剁成肉泥沉入河底,攪拌攪拌,再撈起來捏成傀儡,放出去禍國殃民。
再則,他也不敢保證自己的人身出事了的話,還有沒有機會繼續做狗,至于在奚萦面前暴露了自己有雙重身份的事,也是他絕對不想見到的結果。
幸好,奚萦雖然猶豫了片刻,還是很快答應了這個聽上去有點蹩腳的請求,至于她聽到狗子在心裡瘋狂呐喊“救命,我的身體不能落在這些人手裡”“完了要露餡兒了”“不能暈,醒醒啊你不能暈”之類的怪話,她先默默給他記一筆,以後總有算賬的機會。
“嗯,我知道了。他們來了多少人?大概什麼修為?許聰現在是什麼情況?”
景辰悄悄松了口氣,一邊暗贊司主大人今天真是善解人意,一邊将情況抓緊時間告訴奚萦:“大概有百來個,修為,修為我看不出來,反正打我肯定是足夠了,打你定然打不過……對了,還有三個看上去像道士的人,就在湖西側的土丘上,離得有點遠我看不清具體模樣,你小心點。至于許聰,他還在發瘋呢,這些守衛都不敢靠近他。”
奚萦無奈歎氣:“等着,我這就來。”
景辰弱弱地“嗯”了一聲,乖巧又冷靜,實則恨不得當即給奚萦敕封爵位厚賞财帛,并暗下決心,以後對司主大人說話盡量小聲些。
與此同時,遠處土丘上的一個白衣道人拿出個東西朝這邊搖了搖,幾個守衛妖怪立即上前扯開許聰身上的漁網,将人半扶半拖着往道士所在的地方而去,貨真價實的不速之客景辰反倒被晾在了一邊。
他趁機扯下漁網,鬼鬼祟祟往湖邊挪了挪,然而隻挪了半個屁股的距離就被橫插進面前泥地裡的一把鋼叉給攔下了。
好吧,看來是沒機會渾水摸魚了。
景辰老老實實趴回原地,一雙眼睛卻抓緊時間四處觀察。
這地方就不說了,放眼望去不是紅就是黑,紅的是血河血湖血泥,黑的是長得跟自己差不多的不知名小妖們,要說這些小妖們有什麼特别之處,以景辰的眼光見識實在看不出來,但他依然锲而不舍地将附近每個小妖都從頭到腳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