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才人住的漪蘭殿跟蓬萊宮隔了大半個皇宮,景辰一路催着禦攆加快速度,甚至不等小太監搬來轎凳就直接跳了下去,若不是顧忌形象,恐怕他會一路飛奔進漪蘭殿。
跟在旁邊的奚萦看得目瞪口呆,說他不在乎柳才人的生死吧,他又心急火燎地趕來,說他在乎吧,可他這渾身上下洋溢着興奮期待的模樣又是鬧哪般?
景辰其實也知道自己的狀态有點奇怪,但他下意識覺得金内侍是自己人,沒必要在他面前演得太認真,直到走進漪蘭殿後,他才放慢了腳步收斂了情緒,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嚴肅模樣,十分沉穩地邁步走進内殿。
隻是這一切落入奚萦眼中,再次加深了“皇帝腦子有病”的印象。
漪蘭殿位置偏僻,宮室也修得比較矮小,柳才人出事,她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自是就近待命,李院使又帶着另外兩名太醫及一幹醫侍、太監等人過來看診,一下子就把這座小小的宮殿擠得水洩不通,景辰到了之後衆人又湧上前來行禮,這下直接将他擠得幾乎無處落腳,更别想進去探病了。
奚萦見狀正想叫無關人等都退下,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景辰擡腿從跪在門口的小太監頭上跨過去,徑直去了内室。
好家夥,急成這樣了嗎?
“都起來吧。李院使,柳才人怎麼樣了?”
景辰其實并沒有太把柳才人的病放在心上,他下意識覺得此時在後宮搞事吸引他注意的人必定是奚萦,若是她的話,這病也不過是個幌子而已,他配合着演一演就行,重要的是盡快見到人,确認是不是她。
李院使一張老臉擰成了苦瓜,謹慎答道:“啟禀陛下,柳才人這病,這病實在古怪得很,微臣估摸着像是中毒,但具體是何種毒物老臣暫時拿不準,方才已經灌了瓜蒂散下去,後續,後續得再觀察一下。”
這時恰好從裡間傳來一陣痛苦的嘔吐聲,聽上去有氣無力的,似是已經吐過幾輪,景辰的目光飄向隔着一道門簾的裡間,正猶豫要不要直接進去看看,李院使又道:“陛下還是在此間稍候片刻吧,柳才人的情狀有些,有些不雅,莫要沖撞了您。”
景辰心道奚萦渾身塗得黢黑的醜樣子他都見過,哪裡就能沖撞了他?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又隔着皇帝和“柳才人”的身份,他非得去看的話确實有些奇怪,于是隻好順着李院使的話在外間落座。
裡面的嘔吐聲卻越來越痛苦,到後來甚至有些撕心裂肺,那架勢幾乎是要将心肝脾肺都給吐出來,奚萦聽得心驚,有心想進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景辰也開始坐立難安。
“柳才人是怎麼中毒的?”
一屋子的宮女太監面面相觑,沒人能回答景辰這個問題,這時裡間的嘔吐聲忽然停了,隻聽一道帶着驚恐的哭喊聲驟然響起。
“救命!太醫救命啊!救救我家姑娘!姑娘——”
李院使一個箭步沖了進去,景辰也坐不住了,跟着大步走進裡間,奚萦緊随其後。
如今正是盛夏,湯藥的苦味和嘔吐物的酸臭味被暑熱一悶,混合成了一股十分難聞的怪味,這股怪味在門簾被掀開的瞬間沖入景辰和奚萦的鼻子,兩人被嗆得幾乎同時頓住。
景辰反應更大,他嗅覺很敏銳,被熏得有些頭暈眼花,暗道奚萦這戲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些,他有這麼難勾搭嗎?
奚萦見他一臉難受,上前扶了一把,十分貼心地建議道:“陛下要不還是在外間再等等,奴才替您去看看柳才人的情況。”
景辰搖頭,一臉堅定道:“朕沒事。”
奚萦無語了,這是演的哪門子深情戲呢?但凡他此前見過柳才人一面她都能勉強信了。
恰在此時,床邊伺候的宮女端着痰盂退到一邊,露出了倚靠在另一宮女懷中的柳才人。
那是一個枯槁衰敗得仿佛下一刻就會魂歸地府的老妪。
沒錯,老妪,那人白發糟亂幹枯,臉上滿是皺紋和溝壑,露在被子外的一隻手幹癟得如同雞爪,一雙渾濁的眼睛裡半絲光亮也沒有,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老妪。
奚萦驚訝了瞬間後,迅速在腦海中翻找是什麼樣的毒會導緻這般怪異的症狀,但她并不精于此道,想了片刻也沒什麼頭緒,回過神來才察覺到身邊人的異樣。
景辰整個人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柳才人,像是看到什麼極其可怖的東西,臉上的血色褪盡,嘴角微動,似是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口。
奚萦詫異,心道這小皇帝看上去偌大一隻,沒想到竟然這麼膽小的嗎?她扶着他胳膊的手緊了緊,小聲道:“陛下,陛下您可還好?”
景辰沒有回答她的話,兩人就這樣尴尬地杵在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裡間的宮女太醫全都圍着柳才人,一時間沒人注意到皇帝的異樣,直到一陣極其怪異的“嗬嗬”聲打破了這窒悶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