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鑄肉身？難怪師父的傷這麼多年都好不了……”

奚萦聲音裡帶着明顯的顫抖，抓着錦被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景辰見狀，伸爪輕輕拍了拍她手背：“奚萦……”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至親已逝，空餘遺恨，這種痛不是三言兩語能撫平的。

藍姑姑輕歎一聲，繼續道：“确實有一部分這方面的原因，不過主要還是因為當年她傷得太重了，本體幾乎損毀殆盡，虧得你這些年一直四處奔波替她尋藥，她才強撐了十八年。”

“當年傷了師父，殺了我的人，就在雍都對嗎？”

藍姑姑搖頭：“我也不确定，無念沒說過。之所以不讓你來雍都，卻是另外的原因……萦萦啊，你可知道玄蓇墨蘭有何奇異之處？”

奚萦微微蹙眉：“我隻知道玄蓇墨蘭一代隻有一株，一生隻開花一次，還可以療傷。”

“與其說玄蓇墨蘭一代隻有一株，不如說世間從來隻有一株玄蓇墨蘭，以前一直是無念，以後……玄蓇墨蘭乃是這世間最精純的生機本源凝聚而成的靈，并沒有固定的形态，隻不過無念喜歡墨蘭，便總是将自己本體化作蘭花模樣罷了。靈與人和妖不同，靈沒有魂魄，或者說是身魂一體，我們妖族和人的記憶、情感都存于魂魄之中，□□的損傷不會導緻記憶缺失，無念卻不是這樣，她的記憶會随着本體的損傷而缺失，這就是她對你有諸多隐瞞的主要原因，很多事她也不記得了啊。”

奚萦喃喃道：“原來是這樣……那她不讓我來雍都，是不是我們的仇人就在這裡？她擔心我出事所以不讓我來？”

藍姑姑道：“不僅是這個原因。玄蓇墨蘭每過五百年褪生一次，褪生前她會剝離部分本體，将過往記憶存放其中，然後回到誕生之地，歸于混沌，再次凝聚成形。二十年前，恰好是無念褪生之期，但這次出了意外，離人谷地動，山崩地裂江河改道，剛凝聚成形的無念也在混亂中失蹤了。

兩年後，她帶着你回到離人谷，用此前剝離下來的那部分本體為你重鑄了肉身。萦萦啊，玄蓇墨蘭确實奇異，但也沒厲害到倒轉乾坤，憑空續命的程度，無念之所以能用自己的本體為你重鑄肉身，是因為你跟她流着一樣的血啊。

失蹤這兩年發生的事無念幾乎全忘了，但她還記得為了僞造你二人已死的假象，抛下了你原本已經重傷瀕死的□□，封印了那具身體與你魂魄之間的聯系，她也記得你誕生于雍都，玄蓇墨蘭跟自己的誕生地有着難以斬斷的聯系，你在這裡待得太久，體内的血脈便漸漸難以壓制，無念的離世也會導緻你那具身體上的封印被削弱，此消彼長之下，你遲早會暴露的。”

奚萦從這一長段話中抓住一個最關心的點：“歸于混沌，重新凝聚，那師父她是不是還能複活？”

看着她滿懷希冀的眼睛，藍姑姑有些不忍，默了片刻終究是低聲道：“不能了，她已經耗盡生機，無法再次凝聚了。”

奚萦眼中的光芒驟然熄滅，半晌後才啞聲道：“所以，所以師父其實是我的母親對嗎？當年有人害我們，她帶着我假死脫身，可我原本的身體卻落到仇人手中，如今那具身體上的封印削弱，而我因為這段時間待在誕生之地雍都，血脈之力加強，對方很可能已經通過那具身體感應到我的存在了，是這樣嗎？可是，可是我明明是個人類啊，而且師父能将我的魂魄帶走，身體留下，說明我當年也并非身魂一體，這又是怎麼回事？”

藍姑姑道：“你的父親應該是凡人，所以你并非純正靈體，而是半人半靈，後來無念為了盡可能斷絕你與原本身體之間的聯系，将你體内屬于靈的血脈封印在原本的身體中，将屬于人的血脈封印于現在的身體中，再加上玄蓇墨蘭本就可化生萬物，所以你如今幾乎與人類無異。”

不待奚萦再問，藍姑姑又勸道：“那人當年能将無念逼入絕境，如今的你又怎會是他的對手？萦萦，你聽話，跟我回離人谷吧。”

一直默不作聲聽着的封峻也跟着勸道：“藍姑姑說得對，奚萦，你先回去吧，雍都這邊有我和孔二毛在，你不用擔心。”

奚萦低頭不語，景辰忽然感覺有溫熱的東西砸在頭頂，他擡頭，隻見奚萦用衣袖迅速拂過側臉，再開口時她語氣已經平靜許多：“最近雍都發生的事我還沒跟您詳細說過吧？您剛才說玄蓇墨蘭是這世間生機本源凝聚而成的靈，身魂一體，有輪回再生的特性，這倒是讓我想起女娲泥，以及厄淵……”

奚萦把許美人之死、田莊地底厄淵、血屠草、栖梧宮異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在場兩妖一狗或是親身經曆過卻不知事情全貌，或是從奚萦這裡零星得知過部分真相，如今聽她重新梳理過後，不禁個個驚駭莫名，這一切事情背後，竟都與上一任妖務司司主無念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所以，我懷疑當年害了我和師父的人和制造傀儡、厄淵的是同一幫人，他們用玄蓇墨蘭不斷制造女娲泥傀儡，蓄養厄淵鬼物，甚至創建輪回之道，妄圖主宰生死，超脫世間法則。如今厄淵已然暴露，我身上的封印也松動了，再逃避又能逃避得了多久？何況我身為妖務司司主，怎能自己躲回離人谷，眼睜睜看着他們繼續殘害人、妖兩族？”

她這番話帶給兩妖一狗的沖擊極大，寝殿中一時陷入沉默。

景辰滿腦子都是“厄淵、厄淵”，他這兩年派了一批又一批暗衛去查這所謂的“厄淵”，這次甚至差點把宣王折進去，卻始終一無所獲，沒想到半個月前他竟然親自去過厄淵一趟了！

至于造出厄淵的幕後黑手，會是定國公嗎？

他擡頭看了奚萦一眼，欲言又止。

關于定國公的猜測，不該是富貴兒會知道的事。

還有奚萦的身份，她出生于雍都，父親是凡人，十八年前假死脫身，仇人有可能是定國公，這幾條信息連在一起，讓他生出一個十分荒謬的猜測，他也不敢直說。

封峻看看奚萦又看看藍姑姑，一時不知道該勸誰，隻能選擇閉嘴。

藍姑姑也驚駭莫名，半晌後才咬牙道：“玄蓇墨蘭确實有生死輪回之奇效，他們定然是用無念的本體作引，才造出了女娲泥這種惡毒的玩意兒！可惡！那個亂吃藥的蠢丫頭在哪兒？我先去看看她。”

奚萦道：“她在漪蘭殿，我帶您過去吧。”

她要起身，卻被藍姑姑按下：“你就待在這裡别亂跑，龜息陣能隔絕你與外界一切聯系，一旦出去氣息外洩你體内的封印又會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