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應有些太激烈了。沈從經看見她雙目怔怔、額上細汗涔涔,細眉擰成死結,像失了魂般。她連喚了幾聲名姓,都沒有叫她回過神。
沈從經當下急了,伸出一隻手想去吸引她的注意。但她太慌神,伸的是端着碗的那隻,一時間失去平衡,碗從手上滑落。
“啪”的一聲,碗身四分五裂。
這尖利的聲音讓薛茜桃身子一動。沈從經以為她終于醒了神,松了口氣。她手上灑了湯汁,太膩手,于是在薛茜桃眼前晃了晃,示意她幫忙拿一下帕子。
然而、然而。薛茜桃突然壓了截身子,膝行幾步至前,接着捧住她的手。
她冷白的指尖托住這隻麥色的手掌,像古銅粗碗身鑲了白玉底座。
她垂下頭顱,吻了上去。
沈從經耳邊轟鳴,身體慢慢僵硬。她太過于震驚,以至于忘了阻攔。薛茜桃埋得低,姿态極溫順,裙擺像花瓣一樣展開。從這個方向,她看不到她的神态。而她能感知的,隻有她的手指,逐漸被一種柔軟的觸感所包裹。
這種柔軟,幾近讓她渾身顫栗了。
薛茜桃伸出舌尖,舔舐着她手上的水漬。從指尖到指縫、過于娴熟地。然後,她開始吮吻。
她一面吻,一面顫巍着嘴唇:“姐姐,請原諒我。”
有水點滴到沈從經的手上。
她在……哭?
神志在這一刻赫然清醒,沈從經想要掙脫,用另一隻手掣住身前人的肩,劇烈搖晃了幾下:“薛、薛娘子!”
她俯下身,盡量湊近她的耳。
“你好好看看,你眼前到底是誰?”
薛茜桃終于擡起臉,眼淚重重地砸在地上。她的面色蒼白,并沒有因為方才的舉動而潮紅,面上布滿了淚痕。眼眶盛滿了淚水,她不時眨巴着眼,想把那些淚趕出去,讓模糊的視線看清。
待她終于看清時,薛茜桃如夢初醒,愣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她眼中有點羞赧的意思,條而手撐地往後退了數步。
她們隔着一段距離,彼此靜默了一會。
沈從經胸腔鼓噪不停。她盡力綿延着呼吸,讓心跳平複下來。她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很燙、像個火爐,無論是耳還是面。
她轉身,目光斷續彙集到薛茜桃身上——她低頭,雙臂緊緊環抱住膝蓋,将自己蜷縮成一團,一把瘦骨更顯得伶仃。
“你會把我交給她嗎?”她頭枕在胳膊上,聲音隔着布料,聽上去很悶,“好多人都這麼做過……”
沈從經看着她流淚,猝然感受到一種微弱的隐痛。
“不會的。”
聽到她的回答,薛茜桃睜大了眼,洇濕的眸子亮得出奇。
沈從經一面說,一面試探性地靠近她。
薛茜桃垂着頭,瘦削的肩微聳着,像犯了錯的孩童一樣驚惶。
她伸出一隻手,托住她的下巴,輕輕往自己這邊帶。她沒有施力,但薛茜桃順從地轉過了頭。她們貼得很近,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她沒有擡眼,眼睫一直微微發顫。
沈從經舉手,屈起指關節,用指彎慢慢拭去她的淚。但擦到一半,她又想起這是方才灑了湯的手,有些尴尬地放下。
薛茜桃似乎也意識到,皺着眉笑了一下。
“茜桃,”沈從經看她浮現笑意,松了口氣,“薛茜桃。”
這是她第二次正經喚她的名字,薛茜桃引頸看她,心跳莫名加重。
她凝視着眼前人,神情鄭重而認真:“我們好好談談。”
薛茜桃迎着她的目光,遲鈍地點了一下頭。
“你是逃出來的,”沈從經渴求而專注地看着她,如同求知若渴的學生,“不是被任何人派來的,是嗎?”
她答了“是”,接而看見沈從經若有所思了片刻,面上綻放出一個滿足的、迷人的笑容。
她沒有再發問了。這讓薛茜桃有些不解:“就這個問題?”
沈從經溫和地看着她的眼,說:“足夠了。”
然後,她的目光緩緩遊移到唇。她注視了一會,陡然傾身,把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薛茜桃習慣性地仰頸,去承受她的吻,兩片唇相觸在一起,兩人的神經俱是一震。
她閉上眼,靜靜等待下一步動作。但等了半晌,也沒有動靜,她疑惑地睜開雙眼,卻看見沈從經焦躁地紅着臉,睜大眼睛看她,像個笨拙的學生。
薛茜桃心跳得劇烈,驟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餍足,她細細觀賞了一會笨學生的反應,遂微笑,含住她的唇珠。
“從經、乖孩子,”她真心實意地笑了,像老師一般引導她的學生,“張開嘴。”
一吻畢,沈從經喘息着看她,嘴唇覆着一層誘人的、晶瑩的水光。她霎時有一種沖動,她知道了薛茜桃的身份,那她也理應告訴她、關于自己的一切。
她急切地捉住眼前人的手,帶着二十八年的悲苦,傾訴欲一下子太強,讓她簡直想把心肺也掏出來:“茜桃,我是……”
可是,一隻手指貼在了她的唇上,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這是一個噤聲的動作。薛茜桃溫柔地看着她:“從經,有些話……一輩子也不要主動告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