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松硯到底還是坐到了副駕駛上,但他始終偏頭看着窗外,身子也略微向緊靠車門那側偏斜,乍一看發現不了什麼端倪,隻當是他正在看着街景走神,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的腿都在刻意地偏避着。
顧予岑懶得同他計較那些,抑或是早已習慣了,隻是雙手抓着方向盤,沉默地開着車。
沒有車載音樂,車内死寂得可怕,恍若兩人即将奔赴的是喪命的刑場,讓人不自覺地膽戰心驚。
遇到個紅燈,車迂堵在浩蕩的車流中央。
顧予岑側眸看了楚松硯一眼,主動開了口:“聽人說,你回絕了張岩珩遞過來的本子?”
“嗯。”楚松硯不欲多說,簡單應了聲。
顧予岑點了下頭,揶揄道:“那他怕是又要念叨你一整年了,你出去旅遊都别想安甯。”
楚松硯出道的第二年,就回絕過一次張岩珩的劇本。
說來也算幸運,楚松硯第一部戲就是在江酖賀那個鬼才青年導演手底下拍的,而江酖賀這人,實在是太懂得怎麼拿捏大衆的文藝審美,将楚松硯身上的每一寸都拍得極具藝術氣息,當你看向那熒幕上那張尚且青澀的面孔時,一種循序漸進的故事感便撲面而來。
而那種故事感,恰巧給了張岩珩難得的靈感。要知道,張岩珩入行很早,可以說是從小就接觸電影行業,拍了幾十年戲,什麼樣的人沒見過,當初他聽聞江酖賀的選角還嗤之以鼻了好一陣——一個非科班且沒有任何經驗的純新人,又是十七歲的年紀,年輕得過分,他能演出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受限制了。
但事實證明,楚松硯絲毫沒有辜負江酖賀的期待,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戲,便為他創下了無與倫比的傳奇階梯。
後來,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接受張岩珩抛過來的橄榄枝,但出乎意料,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轉頭去接了另一個小導演遞來的文藝片劇本,當時張岩珩得知被拒的消息,臉上青一片紅一片,甚至直接斷言:“他這樣拘泥于一種類型的片子,也就隻能火這麼一陣兒,目光短淺!”
張岩珩最擅長導的,就是懸疑片,而當時他遞出來的角色,則是名從最底層摸爬滾打、自生不息的小警員,而對這個角色背景的刻畫也極其細膩生動,将其成長經曆層層遞進地展現出來,最後,誤打誤撞,這個劇本遞給了同期新人——顧予岑。
顧予岑的第一部戲演的是個短篇小說改編的電影,且這部電影也與楚松硯的電影同一時間上映,雖說風頭被楚松硯壓得極其嚴重,但他也算是小火了波,靠着在電影中别具一格的演戲特點,被不少人稱為天賦型演員。
而在張岩珩的《難違》上映後,他與楚松硯徹底被端到了同一水平線上做對比,成了新生代演員的代表。畢竟這兩人的起點都不錯,演技也要比一般人高些層次,難得的是,都含帶着溢出屏幕的感染力。
在《難違》結束拍攝後,張岩珩那個老頑童甚至特意跑到楚松硯的劇組裡溜了一圈,顧予岑就跟在他後頭,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張岩珩這人有個特點,就是惜才,哪怕被拒了,也沒放棄繼續邀請楚松硯,甚至還主動打電話給江酖賀,讓他告誡楚松硯一句,不要固定自己的風格,不要抛棄自己的可能。
并且,張岩珩還不斷私信楚松硯的賬号,而那些私信都是在顧予岑的注視下發出去的,裡頭甚至還摻雜了不少他的語言加工。
張岩珩就這麼私信了楚松硯整整一年,後來實在忍無可忍,才在面對媒體“聽說您當時還主動邀請了當時的新人演員楚松硯是嗎?”的問題時,面紅耳赤地傾訴道:“是是是!我給他發了整整一年的私信,這小子不僅拒絕我的劇本,連我的信息都不稀罕回,高冷得很呐!”
而在媒體反問道“您嘗試直接私下索要他的聯系方式了嗎?”,嘗試繼續深挖楚松硯連續不留情面拒絕張岩珩、不尊敬人的黑料時,張岩珩黑着張臉說:“我還等着他主動來要我的呢。”
……….
過去的羁絆交織太深,如今随口一句話都能不經意地拉扯出無數侵占腦海的回憶。
顯然,楚松硯也想起了張岩珩過去幹的那些事兒,一時姿态放松了些,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抹淡笑。他說:“正念叨着呢,這幾天從早到晚轟炸我,還跟我說,他是因為我才總守着手機,落下了老花眼。”
顧予岑笑了聲,視線虛虛地盯着前方車輛的尾燈,仿佛也正陷在某段回憶之中,他嚅嗫了下嘴唇,像是在挑選着究竟該從哪段說起,最後,他隻說:“他啊,以前老花眼就嚴重得厲害,打字都慢悠悠的,看不清東西,還不樂意戴眼鏡。”
“嗯。”楚松硯接話:“他一直沒變。”
這句話落,車内寂靜幾分鐘,在前方車流開始漸漸流動時,顧予岑攥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掃了眼自己手指上緊箍着的戒指,踩下油門,說:“你也一直沒變。”
楚松硯臉上笑容不變,如同逢年過節互相祝賀那般,客套地回了句:“你也是。”
顧予岑聽見他這句話,就開始笑,肩膀顫抖的幅度極其明顯,最後更甚至像笑得停不下來一樣,極其誇張,也在無意中,盡顯諷刺之意,仿佛楚松硯說出來的是個天大的笑話。
楚松硯語氣平平地提醒了句:“認真看路。”
顧予岑也應了聲:“知道。”
這一問一答,是種詭異的和諧。
但随着車越來越快,旁側伴着的車流逐漸變得稀薄,楚松硯也覺過來味兒。
顧予岑正在前往的方向,不是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