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予岑在角落裡端着劇本,側耳聽着不遠處齊琳的交談聲。
“嗯,今天不開工。”
“下山方便嗎,我上去看看也行。”
怎麼不方便,他不就剛從山上被趕下來嗎。泥土混着雨水,一踩一腳稀泥,不管誰從上面走下來,都保準弄得像剛從泥潭裡爬出來的土孩子,髒得讨人嫌。
顧予岑心底想。
“好,下來之後給我打電話,我先訂位子。”
“乖點兒,一會兒給你買點兒甜品帶上去。”
“偷偷吃就好了。”
“嗯,挂了。”
“……..”
齊琳挂斷電話,一扭頭便和顧予岑對上視線。
顧予岑身上的衣裳完全濕透,正坐在個遮雨的小棚子下,嘴裡裝模作樣的嘟囔着台詞,視線飄忽着,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心思不在這上。
齊琳走過去,低頭看了眼那沒什麼标注,看起來嶄新無比的劇本,深吸了口氣,按耐着脾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你昨晚看劇本了嗎?理解到什麼程度?”
“看了。”
看的不是這個,是楚松硯的那本。
顧予岑說:“理解的有點兒困難,所以來找你講講戲。”
“講戲找導演去,你小子是逮着我就不放手了是吧。”齊琳提起這個,便氣不打一處來,顧予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正常演員進組後,出現什麼事兒,要麼是找同組的演員商量着解決,要麼就是去問問導演,到他這兒,像是把齊琳當成特好用的提示性輔助機器人了,什麼瑣碎的事兒都要過來問兩句。
每次齊琳和齊甯打完電話,扭頭就能看見這張臉,腦袋“嗡”得一聲就開始疼。
偏偏每次顧予岑又确實把她的講解聽進去了,一到開拍的時候,都能恰到好處地演出導演心底所想的效果,并且演的一次比一次好,提升極其明顯。
導演現在看見齊琳,都要揶揄她一句,說她是栽培新人的優渥土壤,養分含量特高,影壇的花壇裡裝她這種土壤是最好的。
晚上做夢,齊琳看見的都是自己成大字躺在花壇裡,一堆胡亂扭動着的花在她周圍轉圈,還不時發出各種無厘頭的提問,簡直就是一唐僧念經的場景。
頭疼,頭疼。
齊琳上下打量了遍顧予岑的穿着,問:“昨天晚上又偷跑出去玩了?”
這片離市區很遠,可供娛樂的店鋪更是少得可憐,最為熱鬧的也就是兩條街遠的那家麻将館,也是大爺大媽的聚集地。
劇組裡有不少群演拍完戲後都會湊過去看個熱鬧,還有不少拍完戲,來不及卸妝,就把日常服一套,和同伴騎着單車就跑出去找樂子。
齊琳這麼多年接觸過的新人數不勝數,但顧予岑算是她見過玩心最大的一個,第一部戲就接了個主角,還心特大地天天半夜溜出去玩,再回來身上沾滿土腥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是什麼勤工儉學的好孩子,這頭在劇組拍戲,那頭還要去工地搬磚賺錢。
然後白天在劇組裡挑着歇工的時候補覺。
也不知道外邊的世界怎麼就有那麼大的誘惑力。
齊琳感慨了句,還好齊甯沒這樣過,要不她天天操心,早晚要犯心髒病。
“齊姐真聰明。”顧予岑不過多解釋,就這麼應下來,還順勢抓起劇本,随便指了個片段,問:“我有點兒不懂他的情緒轉折。”
齊琳掃了眼他手指的位置,撇撇嘴,沒好氣地說:“今晚老實睡覺吧,都困成癡呆了,你看看你指的,讓我告訴你鐘表的情緒轉折?要不說你小子有靈氣,看個劇本,連鐘表成精都能看出來,改天誰家表壞了,都不用特意修,讓你上去跟表聊兩句,比什麼都強。”
顧予岑從善如流地把手指往下挪了挪,說:“剛才眼睛有點兒花,重影了,我說的其實是這兒。”
齊琳看都沒看,雙手抱臂,“眼睛花了就先歇着,這雨要下一整天,最近拍的也還算順,剛通知了,今天放假,趕緊回去歇着吧。”
“啊。”顧予岑應了聲,他在下山前就看見那條通知了,甚至還把手機遞給楚松硯,讓他也看上一眼。但楚松硯也不理會他究竟放不放假,一門心思趕他走。
他就是不受待見。
顧予岑覺得楚松硯一旦下定決心了,比誰都難哄。
驢脾氣。
人還蔫壞。
但架不住顧予岑是個賤骨頭,就喜歡這樣的。
顧予岑看了眼天,問了句:“這雨要下一整天,麻将館那幫大爺大媽可要遭罪了。”
麻将館的門在前些日子壞了,一直關不嚴,陰雨夾風,飕飕得吹,老人身子骨還都脆得很,說不準要被凍成什麼樣。
也不知道胡牌的時候手還穩不穩。
齊琳“啧”了聲,說:“你就愛關注這些東西,心跑的比誰都遠,能不能學學……..”
齊琳剛想說你能不能學學劇組裡别的演員,身旁就鑽出幾個裹着厚衣服的演員,嬉笑着朝外面跑,路過她時,還不忘點頭打聲招呼。
沒轍。
齊琳隻得話鋒一轉,提了幾個如今大火的演員,接着說:“他們剛開始演戲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能吃苦。”
顧予岑快速接話:“他們那時候娛樂活動少,沒什麼甜頭,隻能吃苦了。”
簡直是百毒不侵。
齊琳被氣得笑出了聲,從腦袋裡揪出個最近出現最頻繁的名字,說:“那就說說最近的,瞧見那個山沒,裡邊有個劇組,那劇組裡有個叫楚松硯的演員,人家前一陣子在市中心拍戲,那一片玩的不少吧?人家可沒偷跑出去過,刻苦得很。”
是啊,不僅沒偷跑出去過,連手機都不玩了,信息不回,電話不接,狠心地像老僧入定一樣,直接就能出家了。
顧予岑忍住情緒,笑了聲,裝傻充愣地說:“我怎麼不信呢,說不準就是瞞得好,還不如我這樣呢,坦誠。”
雨勢過大,水霧傾斜着往棚子裡撲,将齊琳的臉弄得濕漉漉一片,她覺得自己眼前也花了下,跟重影似的,看顧予岑那張笑臉愈發礙眼。
這小子要是打定主意要氣人,真不知道誰能忍受得住。
齊琳又想起來之前聽顧予岑說過,是和家裡鬧翻才搬出來的,且顧予岑現在這個年紀,也正是叛逆期的高發時段。
她為自己的心髒考慮,忍了忍,說:“是是是,你坦誠,優點多多。”
顧予岑笑眯眯地說:“齊姐,你改天領我過去溜溜,我光明正大地看兩眼,說不準就知道他這人是不是真樂意吃苦了。”
話是這麼說,但楚松硯能不能吃苦,他還不知道嗎。
在鄉下的時候,屋子裡頭供暖全靠自家燒炭,但坐在爐子前面燒炭,臉總是被火烤得幹疼,一時不察還要被突然蹿起來的火苗燎了手。
阿婆家裡的火都是楚松硯燒的,楚松硯吃定顧予岑之後,都是顧予岑念念叨叨地去添火,阿婆眼花,鍋爐房裡沒有窗,單盞燈異常昏黑,她看見顧予岑佝偻着背坐在那兒,認不清人,還要說上句幸苦小楚了。
顧予岑還得黑着臉,應聲不幸苦,背地裡手指頭不知道被燒多少回了,挑火泡的時候,他就在楚松硯耳邊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