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從前,顧予岑擡手托住腮,眼睫也就此垂下。
他晚上總是做夢,夢見拍完這出戲,他和楚松硯一起回到哈市,阿婆在家裡等着,他們一起吃完飯,他就能抱着楚松硯回到床上,安心地睡次好覺。
但夢太短,阿婆也已經去世了。
顧予岑走前,顧父提過一嘴,阿婆将鄉下的小房子留給了楚松硯,還特意寫了封信,指名道姓地說隻給楚松硯。
但那麼個小破房子,除了楚松硯,誰還樂意要呢。
而且楚松硯接手了這房子,也不一定會再回去。
說不準就回去了呢。
顧予岑這麼想。
又自嘲,這完全是癡人說夢。
人家已經有更好的選擇了,首都的地下室逼仄潮濕,但走出去卻能看見比鄉下好太多的景色,景色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這兒有楚松硯能抓住的機會。
這是在鄉下燒爐火遇不着的。
換顧予岑來選,也知道該選哪個。
何況楚松硯比他更想賺錢。
齊甯晚上和楚松硯聊天的時候,問過他,為什麼選擇來當演員。
楚松硯說,因為有人告訴他,人死後會走到電影裡,成為無數縷閃竄而過的片段中的一幀,從中尋找自己的下一輩子。
齊甯當時以為楚松硯說的這個人是他過世的阿婆,越聽越覺得楚松硯可憐得不行。
這些都是顧予岑用兩盒巧克力收買的那個小女孩告訴他的。
但顧予岑知道,楚松硯才不是因為這些。
他當初也問過,問楚松硯為什麼非要來首都,非要成為演員去拍戲。
楚松硯當時正蹲在門口,将手浸在裝滿冷水的盆裡洗毛巾。他說:“因為能賺很多錢。”
理由就這麼簡單。
顧予岑想告訴他,我也能給你錢,很多很多錢。
但這種話說出來,楚松硯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反應,顧予岑就忍着沒說。
齊琳看着顧予岑走神的模樣,思忖片刻,還真考慮了下帶他去劇組的可能性,但很快便否決。齊琳的視線轉了一圈,發現劇組裡的演員基本都走了,工作人員也少得可憐,全都集體出去聚餐了。
顧予岑在劇組裡好像一直沒有搭伴的,與其他演員的交流也基本都是對戲,私下鮮少交流。
獨來獨往的。
“餓了嗎?”齊琳問他。
顧予岑回過神,擡起眼皮,想起那通電話的内容——齊琳是要和齊甯去吃飯。
顧予岑說:“有點兒餓了,齊姐也餓了嗎?想吃什麼我來訂。
齊琳揚揚下巴,“走吧,帶你去吃飯,順便見見剛才說的那個楚松硯。”
齊琳打得一手好算盤,将顧予岑和楚松硯牽到一塊,一同觀察比對,倘若日後真将這倆人都簽到了老宋手底下,也算是讓他們以前相識磨合,省了不少事。
但算盤打得再好,也抵不過這倆人實打實地見上一面。
齊甯點完菜,同齊琳說着話,還時刻注意着楚松硯的狀态。
楚松硯話少,人也腼腆,和個陌生人坐一起,真沒事兒嗎?
齊甯原本是打算讓楚松硯和自己坐到一側,齊琳和顧予岑坐到一側,但齊琳直接就指揮那倆人坐到一起去了,連個反應的時間都不給。
顧予岑坐得端正,藏在桌子下的手卻毫無顧忌地勾着楚松硯的小拇指,甚至還有意撩撥,有一搭沒一搭地撓着楚松硯的掌心。
楚松硯看了他一眼,将手指抽出來。
顧予岑的手指追上去,接着勾住。
這麼有來有回,很快,兩人之間地距離便縮短得如同耳鬓厮磨般,恍若熟識。
齊甯總覺得哪不對勁,但顧予岑側着臉,以她的角度看不大清表情,唯一能看見的楚松硯還格外平靜,完全是接受良好的狀态。
而且這兩人坐在一起,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的和諧。
齊琳也在觀察着這兩人,這場面完全出乎意料,本以為會看見顧予岑像平時那樣嘴下沒個輕重,挑根刺就開始反複紮過去,誰知現在竟然安靜地像被綁匪用抹布堵住了嘴。
稀奇。
而顧予岑,正将手掌輕輕地貼到楚松硯的腿根,還緩慢地沖楚松硯耳邊吹了口氣,聲音很低地問:“她都帶你來見家長了,進展這麼快嗎?怎麼沒聽你和我提過,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你隻要好好說上兩句,我再怎麼想,也隻能含淚放手啊。”
他後半句明顯帶了刻意捏造出來的大度。
楚松硯的視線掃過齊甯、齊琳,最後落到顧予岑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眸上,他嚅嗫嘴唇,輕聲道:“真是如此,那你現在就出去。”
顧予岑觑他片刻,慢吞吞地收回作亂的手,重新看向齊琳,勾着唇角,笑了聲,說:“齊姐,還真謝謝你了。”
“謝我什麼?”齊琳挑了下眉頭,準備看這小子又要演出什麼戲碼。
“要不是你,我也見不到楚松硯。”顧予岑慢條斯理道:“還真是巧,他和我哥長得特别像,我感覺特别親近,簡直是一見如故。”
他的手在桌下抓住楚松硯的手掌,手指硬擠進對方的指縫之中,十指相扣,用了全力攥緊,不容逃脫。
這像是在無聲地說——
是吧,哥?
“你還有個哥哥?”齊琳略顯詫異。
顧予岑這性格,要是有哥哥,說不準要被修理多少次,真不見得兄弟倆之間感情能有多好,除非是那種不常見面,距離産生美的兄弟情,要不然,就是顧予岑在他哥面前太能演。
演得乖巧懂事。
“嗯。”顧予岑說:“我哥人特别好,我睡不着的時候,他就抱着我哄我睡覺,還帶我一起運動,強身健體,有他在,總感覺特别安心。”
齊甯滿臉怪異。
這話怎麼聽着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