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小酒館,就看見滿屋的俄羅斯人。
小酒館的空間不大,要不是車開過來看見整條街都燈管璀璨地立着牌匾,估計還要以為這塊兒是随便挑了個小車庫改裝出來的,整體裝修都是木質簡約風,唯一的酒單就在吧台的上頭,懸釘在天花闆上,手寫的俄羅斯文連着串,看着都大差不差,隻能分辨出單詞長短的區别,以及後面标着的數字價格。
楚松硯和林庚走到角落的一張木桌前,拉開闆凳坐下。
店内沒有服務員,要點單必須去吧台跟老闆娘親自說。
林庚拉開外套拉鍊,扭着腦袋四處打量了遍,“這兒确實不錯,明顯和國内那些清吧的風格不同。”
“要不怎麼說是出國了呢。”楚松硯将手伸進口袋裡,準備掏出手機找翻譯軟件,卻摸了個空,兜裡隻剩盒煙。
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林庚死活讓他把手機留在酒店裡充電,甚至胡诹出來句——這兒冷,再把手機凍壞了,咱倆手機陣亡一個就行了,你的先留酒店裡休養一下,之後再上戰場。
要像他這麼說,倆人說不準哪天就雙雙變成失聯人員了。
手機比人都容易凍死。
楚松硯也能猜着他的心思。估計又是網上出什麼事兒了,每次都是這樣,林庚完全把他當成了心理脆弱、易尋死的小可憐,恨不得像親爹一樣把他直接拴褲腰帶上,全天二十四小時看候着。
林庚掏出手機,扔出來句:“我去點單,你喝什麼?”
“和你一樣。”楚松硯說。
“行。”林庚笑着說:“那你就等着滿漢全席吧。”
說完,林庚轉頭離開,徑直向吧台走去。
小酒館裡難得出現亞裔面孔,不少人隻盯着林庚看,看完他,再接着轉移視線打量楚松硯。
而楚松硯坐在位子上,低垂着眉眼,身子半縮在死角昏暗處,讓人看不全他的臉。
林庚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個放滿酒杯的端盤。
有幾杯是色彩絢麗的特調,另外幾杯則是隻加冰的伏特加純飲。
林庚步子邁得飛快,酒水順着杯沿向外傾灑,這不由得讓人懷疑,是否等他走到位置時,杯裡的酒也就灑得差不多了。
林庚有驚無險地将一杯杯酒水擺放到桌上,再原路返回将托盤送還給老闆娘,才重新落座。
他從其中挑選出兩杯一模一樣的特調,一杯放到自己面前,一杯遞給楚松硯,還揚着下巴說:“嘗嘗滋味怎麼樣,剛才老闆娘跟我說這杯是他們這兒最受歡迎的。”
楚松硯避開杯壁濕潤的部位,輕輕舉起杯子,聞言一笑,問道:“你聽懂她說什麼了?我剛才可看見你那翻譯器翻譯出來的字句都不成話。”
“眼神兒這麼好使?”林庚錯愕道,重新扭頭估量了下從座位到吧台的距離,要是用他的眼睛,估計連手機屏幕開沒開都看不大清,楚松硯這眼神,可以稱得上是千裡眼了吧?
楚松硯的眼睛當然沒那麼厲害,不過是随口說出來糊弄林庚的。結果還真讓他給詐出來了。
林庚心虛地抿了口酒,說:“剛才老闆娘指着這酒,說了好長一段話,别的酒都沒怎麼說,我要是老闆,肯定先介紹自家招牌啊。”
話說出口,酒精味也瞬間在舌尖彌漫,林庚倏地被嗆得連連咳嗽,慌忙将酒杯重新放到桌上。
“靠!”林庚被辣得整張臉皺得像被狗咬了幾口的包子,他咳嗽着,呼吸不順道:“這酒怎麼比純飲還夠味兒啊,也太辣了。”
楚松硯舉杯抿了一口。
林庚瞪圓眼緊盯着他,等着他的反應。
誰知,楚松硯像喝了口溫水似的,平淡地說道:“确實有點兒辣。”
“有點兒?”林庚不自覺提高嗓音,“哥哥啊,你這舌頭快趕上鐵棍了吧,半點兒神經知覺都沒有啊?”
林庚苦大仇深地舉起那杯酒,再次憋着氣喝了一口,這次他長記性了,不待酒精在口腔停留,就直接往下咽,恨不得一步入胃,結果還是被辣得漲紅着整張臉。
“點杯飲料?”楚松硯喝着酒,慢悠悠地說。
林庚梗着脖子,試圖将舌尖徹底的麻木感咽下去,但一開口,還是控制不住有些大舌頭,咬不準音調:“飲鳥?你瞧不起水呢?”
林庚也察覺到局勢不太妙,當即閉嘴。
楚松硯笑出了聲,肩膀小幅度地抖着,眉眼彎彎,無不彰顯他的好心情。楚松硯笑起來格外好看,但以往他笑的時候總是情緒淡淡的,控制着微笑的弧度,觀察久了都能發現他的笑是真中透着假,始終讓人覺得距離很遠,仿佛遙不可及。
演員做久了,連怎麼抛卻“演”這項技能都忘了。
楚松硯放下酒杯,在林庚的注視下站起身,朝着吧台走去。林庚後知後覺地揚起手機,“诶,你沒拿翻譯……..”
便見側身對着他的楚松硯已經和老闆娘攀談了起來。
俄羅斯人的第二語言不是直接規定的英語,而是任由學生根據興趣來挑選,街道上的英語标注也是少之更少。
林庚試着同老闆娘說過英語,卻發現老闆娘一竅不通,隻聽得通“yes”和“no”。
他點單時也是磕磕絆絆的,全靠手勢,至于點這麼多酒,也不是為了故意刁難楚松硯,畢竟林庚清楚,楚松硯的酒量比他好太多,今天若是非要倒下一個,也隻可能是他林庚。所以他已經盡量謹慎地根據翻譯器上語義不通順的字句來挑選,但老闆娘被他結印般的手勢繞得頭暈,兩人驢唇不對馬嘴。
林庚也就收獲了滿滿一托盤的酒。
可現在,楚松硯站在吧台前的燈光下,遊刃有餘地同老闆娘交談着,還時不時仰頭看向懸挂的酒單,仿佛在詳細地詢問每個單詞所代表的飲品味道如何。
老闆娘也面帶笑容,甚至從身後的酒櫃裡拿出杯子介紹飲品的杯量。
林庚眨眨眼,覺得自己絕對是一口酒就醉成狗了,要不然怎麼能看見這麼詭異的一幕。
楚松硯的英語水平高,他知道,但俄語算是小衆語言了吧?
難不成楚松硯他其中一個爹是教俄語的?
那怎麼能又精通心理學呢?
林庚晃了晃腦袋,悶了半杯酒,壓壓驚,再一擡眼,楚松硯已經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一手拿着杯飲料,一手拿着紙巾。
楚松硯将飲料遞給他,說:“草莓汁,摻着酒喝能好點兒。”
林庚突然有種自己是個大吐過後的酒鬼,正在被悉心照料的錯覺,但這種時候,林庚也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他跟楚松硯,确實不在同一個等級。
楚松硯這輕描淡寫的樣,尤其他還是哈市人,估計喝一百個林庚都不帶卡殼的。
林庚認清現實,喝了口飲料,酸甜的滋味緩了緩舌頭的麻,他忍了會兒,才開口問:“你會俄語啊?”
“一點點。”楚松硯用紙巾擦拭着酒杯杯壁。
“還真會啊?”林庚又問:“這是什麼時候學的,别告訴我你也是打小就會。”
“嗯,打小就會。”楚松硯笑眯眯地說。
“沒唬我?”林庚不死心地問。
“沒有。”楚松硯用攪棒在酒杯裡攪動,“哈市離俄羅斯很近,我小時候,那兒有不少俄羅斯人,當時高考也有很多人選擇學俄語,而不是英語。”
林庚不自覺聯想,“所以你那個……..”
他猶豫片刻稱謂,才接着說:“當老師的父親是學俄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