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予岑的腦袋裡被種種殘缺的記憶片段沖撞,撞得他頭痛欲裂,一度以為身體在下一刻便要被撕裂開,當冷汗順着腕骨下墜,跌落到床塌上那一刻,他仿佛聽見了一道很輕的低語聲。
楚松硯将他抱在懷裡,額頭抵着額頭,輕聲安撫着:“顧予岑,我不會吃掉你的,我們不是互食同類的毒蛇,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我是楚松硯,你是顧予岑,我們有名字。”
“它也有名字。”顧予岑痛苦地緊閉雙眼,聲音低得如同喃喃自語,楚松硯卻還是聽清了,他擡起手輕輕拭去顧予岑臉上的淚,問:“誰?你說的是誰,告訴我好嗎。”
之後顧予岑卻不再說話,隻是持續地顫抖着,抓着楚松硯的力道越來越緊,指甲甚至扣進了楚松硯手腕的皮肉之下。
楚松硯慢慢放低弓着的腰背,徹底貼到顧予岑的身上,在他耳邊說:“你抓疼我了,能松手嗎。”
楚松硯耐着性子等待數秒。
顧予岑沒松開手,但手上的力道明顯收斂了大半。
楚松硯又說:“挪一下身子好嗎,我把被子拿出來,蓋在咱們身上,就不冷了。”
顧予岑沒動。
“我很冷。”楚松硯接着說。
良久。
顧予岑睜開血紅的雙眼,喉結滑動着吞咽口水,啞着嗓子道:“你回去吧,我已經好了。”
楚松硯擡起腦袋,盯他數秒,問:“真好了?”
顧予岑看着他,沒說話。
楚松硯笑了聲,将胳膊插入他的身下,用力将他抱了起來,而後用另一隻手去拽被褥,将被褥的位置轉移開,才重新将顧予岑輕輕地放下。
顧予岑全程沒有任何掙紮,完全是任人宰割的姿态,甚至更加順從地遷就着楚松硯勢力的方向,微微擡起上半身。
他嘴上說着讓楚松硯走,身體卻在說着想要他留。
顧予岑鮮少會刻意說反話,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仗着他家裡條件不錯,他向來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不怕得罪人。但後來接觸楚松硯,就開始這樣别扭地變了個模樣。
他也不怕得罪楚松硯,因為他知道,楚松硯惱怒後便會直接對他實施懲罰,但他怕楚松硯是因為習慣做“體貼人”的戲碼才繼續留在這兒,繼續說那些溫情的話。
顧予岑吸了記鼻子,看着楚松硯将被子蓋在兩人身上,又伸手關閉牆上的燈。他才在漆黑的環境裡伸出手,去抓楚松硯的手臂。
楚松硯躺到他身邊,抓住他的那隻手,十指相扣。
顧予岑這才安心了些,閉上了眼睛。
房間裡陷入一片死寂,無人再開口。
倏地。
顧予岑低聲問:“怕嗎。”
“怕什麼?”楚松硯反問。
“怕……..”顧予岑吐字格外困難,像是在反複斟酌,生怕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惹得楚松硯徹底反感他這個人,“……..我說的‘吃了我’,很奇怪吧,一個人類說出這種話,我們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不奇怪。”楚松硯語氣平穩,緩緩道:“有的人一直都像牲畜一樣活着,也一直在被‘吃掉’。”
顧予岑的手又開始抖,楚松硯用力攥緊,減緩他抖動的頻率。
顧予岑翻了個身,蜷縮着身體,将臉貼到楚松硯的腦袋上,膝蓋抵着楚松硯的大腿根,他摸索着,将手指放到楚松硯的嘴唇上,輕聲說:“你總是這樣,别人覺得可怕的事情,你都覺得稀疏平常,還記得我剛到阿婆家的時候,隔壁那家的老人突然暴斃,死在了床上,大家都圍在外面,老人被擡出來的時候,那些孩子都背過身子,不敢去看,再膽小些的,直接被吓哭了,因為他們怕死人、怕鬼。”
“但是你那時候,站在人群後面,坐在闆凳上削玫瑰花。”顧予岑說。
當時大家都看那個老人,沒人注意到楚松硯,可是顧予岑一眼就看見了,因為他讨厭楚松硯這個登堂入室的孤兒總虛僞做作地裝孝順,所以他習慣性地挑楚松硯的刺兒,也習慣性地尋找他的身影。
“你不怕死,不怕鬼,不怕咬人的野狗,不怕被排擠唾罵,還不怕我犯病時的那些詭異行為。”顧予岑說:“你膽子太大了,楚哥,我都不知道什麼能吓到你。”
“你想吓唬我嗎?”楚松硯說話時,能感覺顧予岑的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重重地壓下來,仿佛在阻止他開口說話。
“沒有。”顧予岑輕輕地呼出口氣。他現在也察覺到不對勁,整個身體瘙癢難耐,仿佛不繼續對楚松硯說些什麼,就會有無數隻蟲子從他的身體裡爬出來開始啃咬,這是服藥後的副作用。
往常他都會在入睡前服藥,所以隻要忍耐一陣,趁着困意快速入睡,這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瘙癢感就不會到來,且後來随着服藥時間線拉長,藥物的副作用也越來越小。
但一個月前,他私自停了藥,将吃藥片改為數藥片,一片一片地數完,就将藥瓶擰緊放回原位,本以為有楚松硯在身邊,他就能避免那些亂七八糟回憶的出現,避免突然降臨的負面情緒,他也确實維持了一段時間的正常,可最終,事實證明,他不能。
在這個日子降臨時,他還是犯病了。
顧予岑不敢閉眼,怕視野也陷入黑暗時,就會被腥臭血腥的畫面侵占感官,他隻能用盡全力睜大眼睛,感受着瘙癢逐步增強。
“哥。”顧予岑叫他:“你咬我吧,咬出血那種,咬我的脖子。”
他主動将脖子湊過去。
楚松硯卻隻是在他顫抖時,輕輕吻上去,并說:“我抱着你,忍忍。”
顧予岑倏地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他說:“你看,你就是這樣,我才覺得你特别愛我。”
但其實,你對别人也可以這樣,是吧。
楚松硯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别說愛,愛才會把人吃掉,我倆在一起的時候快樂就好了。”
“那為什麼分手,是因為我沒法讓你快樂了嗎。”顧予岑又開始執拗地要一個答案,他明知道這種問題毫無意義,甚至有些傻,卻還是堅持做一個被蒙蔽的傻子。
“不是。”楚松硯說:“因為阿婆死了,你也該回去了。”
“你不是也回去了嗎?我們明明可以一起回去的。”顧予岑齒關都在打着顫,發出輕微的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