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待的過程就像是一部有待打磨卻先自己生出靈魂的劇本,江酖賀站在旁觀着的角度,克制着作為導演的本性,壓抑住想要親自上手幹擾的欲望,旁觀着這個劇本的走向。
他能明顯感知到,楚松硯在有意引導着劇本朝着某個方向走去,譬如,他在維持着與顧予岑之間忽遠忽近的距離——每當兩人間稔熟到即将跨越某個分割線的程度時,楚松硯便會四兩撥千斤地将一切感情歸結到劇本的影響上。
他在用言語,以一種旁人不容易察覺的角度,來暗示顧予岑。
暗示他們之間最近的關系,其實是“張傺”與“遲暮”的存在導緻的。
江酖賀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顧予岑正在清醒地配合着這出戲,他也在享受這種亦真亦假的狀态。
不過也對,作為演員,你可能會演上大半輩子的戲,但一切戲份都是白紙黑字,早在他帶入這個角色前便明了這出戲的長短始終,早晚都會結束,但如果有一個人的出現,将你的人生變成了本可以由自己來幹擾的劇本,你還能否克制住長久演繹下去的欲望?
【不能。】
顧予岑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數十秒,最終按下了發送鍵。
信息發送成功。
而這條信息之上,是楚松硯以親密的口吻發來的信息。
【明天的戲份我覺得有點兒問題,你現在在房間嗎?方便的話,我能過去嗎?】
顧予岑盯着屏幕,那頭始終是“對方正在輸入中”的狀态,卻遲遲沒發過來下一條。
“叮叮叮!”
二十三點整的鬧鐘響起,激烈的聲音瞬間将顧予岑從走神的狀态中拖出來,他先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才挪動手指,将鬧鐘提示關閉。
“呼。”顧予岑緩了口氣,把手機扔到被褥上,然後扭頭看向窗外,強迫自己從猜測楚松硯想法的境地中逃脫出來。
他現在是在幹什麼?
今天他拍攝的最後一場戲,是遲暮與張傺最激烈的一場争吵戲,也是張傺窺探到這個虛假世界的開端,但戲中醞釀出的情緒太過強烈,導緻他在結束拍攝後,也不受控制地盯着楚松硯,試圖從他身上尋找到一抹屬于“張傺”的懊悔。
這是遲暮想看到的,不是他顧予岑。
顧予岑很清楚,但到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反倒遺忘了之前是如何從劇本角色的情緒中脫身的。
明明每次在片場結束拍攝後,他就會快速遺忘全部情緒,哪怕拍攝的時候,他痛哭流涕,充滿憤恨、羞恥,他也能很快回到顧予岑的身份中。
但遇上楚松硯,一切都變了。
怪他太會演了。
顧予岑這麼對自己說。
楚松硯和别人搭戲的時候,不也很會調動對手的情緒嗎,他隻是以前沒遇到過楚松硯這種完美狀态的演員而已。
但真沒遇到過嗎。
顧予岑緊緊壓關,頹唐地從床邊抽出盒剛買的煙,拆開表面的塑料封皮,再動作粗魯地撕掉裡面的錫紙,抽出根煙,點燃,深吸一口。
行了行了,别再想了。
顧予岑盯着對面斑駁的牆壁,試着放空自己。
“嗡!”
顧予岑故意等了半分鐘,才撈起手機。
但來的信息根本不是楚松硯發的,是傅文霖在群裡發的麻将小程序申請。
顧予岑壓了壓嘴角,在屏幕上快速敲字。
【賭博犯法。】
手機那頭的傅文霖看着回複,滿臉問号。
他在屏幕上敲。
【娛樂局,别搞。】
但這頭的顧予岑已經群設成了免打擾,而後把手機鎖屏,再次扔到了原位置。
顧予岑咬着煙,過了兩秒,幹脆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裡,又關掉房間裡的全部燈盞,将被子蒙到腦袋上。
鬧鐘響了,該睡覺了。
他躺在被子裡,口鼻被蒙住,呼吸也變得慢了起來,當他漸漸适應這種逼仄不透氣的環境時,呼吸也跟着恢複正常頻率,就在他覺得心終于靜下來了,又冷不丁地聽見了聲手機嗡響。
來信息了。
顧予岑緊閉着眼睛,翻了個身,背對着手機放置的位置。
大抵過了兩分鐘,顧予岑腦海裡又突然想起在片場時,楚松硯作為“張傺”喊出的那句——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對不對,你死了的外婆、和那條可憐的狗,根本都是假的對不對!?”
楚松硯的臉再次出現在眼前。
顧予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他想回答。
顧予岑剛張開嘴,就大夢初醒般重新咬緊牙關。
都怪江酖賀改劇本改的太巧,李何的線削減後,遲暮的人設背景重新填充,誤打誤撞地加了些與顧予岑的親身經曆相似的東西。
所以他才會像這樣,難以出戲。
怎麼就這麼巧啊。
顧予岑腦袋裡亂糟糟的,原來無法出戲是這種感覺,你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兩種對立的情緒正在你腦袋裡相互沖撞着、嘶叫着,你憑理智從中挑選出正确的那一方,卻無法驅逐錯誤的那一方。
隻能這樣任由大腦持續地保持高強度興奮。
根本睡不着。
顧予岑又坐起來,拿起手機,他看見了方才發過來的那條信息,這次信息的主人是楚松硯。
他發來了一串語音。
顧予岑沒聽,反而轉到通訊錄的頁面,在裡面從上到下翻看着,他想找一個人,一個能讓他脫離這種狀态的人。
但從頭翻到尾,整整三遍,每個人和他都是保持着恰到好處的關系,不近不遠,他竟然沒法從中挑選出個合适的人選。
最終,顧予岑的手指停在某個無備注的号碼上。
是那晚前往party的那個狐狸眼男生。
他叫什麼來着。
顧予岑慢慢想。
李享。
好像是這個名字。
就他吧。
顧予岑的手指點下去,撥通電話。
但電話剛撥過去,房門就被人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