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從唐雲明手裡拿回來的?”楚松硯低着頭,借着顫顫巍巍的頂燈看着攝像機的大概輪廓。住在破旅館有萬般不方便,但這時常驟然滅掉的頂燈是楚松硯最喜歡的,雖然這種光線對于正常情況來說有些太暗了,但他偏偏就喜歡這種暗些的光,尤其是處在哈市的寒季,窗外的風兀自吹刮着,屋裡的燈光又不大明亮,讓人昏昏欲睡,卻莫名添了分安全感。
但此刻,這光顯然要比剛入住進來時更暗了,暗到楚松硯沒法看清攝像機上磨損得有些厲害的按鍵标識。
他隻能用指腹摩挲而過。
“不是。”顧予岑說:“隻不過想着他應該記得這攝像機被我扔到哪去了,就問了一嘴,結果他不僅記得,還幫我找着了。”
“在哪找到的?”楚松硯嘗試給攝像機開機。
顧予岑又舉着相機,對準他的臉,連拍了兩張,就像是胡亂摩挲着新玩具的小孩兒一樣,腦袋一熱想起個玩法,就抓着玩具開始實施行動。
在快門聲的掩蓋下,顧予岑的聲音顯得低了不少,他說:“在别人家裡找着的。”
按照這個交談節奏,楚松硯理應問出——誰家,但顧予岑已經順嘴交代出來了:“說起來還挺巧的,那人長得和你有點兒像呢,我當初把攝像機扔給他,也不過是因為我開玩笑說,如果他也靠看視頻學會演戲,說不準進演藝圈就能成為第二個楚松硯了。”
結果攝像機扔給他之後,顧予岑就再也沒想起拿回來。
他就像是找到個奇特的垃圾桶,以此來處理攝像機這個他不想再看到的垃圾。
攝像機順利開機,出乎意料的是,它竟然還有滿格電量,顯然是顧予岑給它取回來後充進去的。
楚松硯又随便摁了個按鍵,卻跳轉出來“無SD卡”的提示。他這才抽空擡頭看了顧予岑一眼,順着話問:“那他學得怎麼樣了?”
顧予岑搖搖頭,說話時也沒多惋惜,語氣平平道:“他的特長不在演戲,他那性格也不适合進演藝圈。”
“那他特長在哪?”楚松硯又問。
“在哪?”顧予岑像被他這話問住了,手上調節相機參數的動作停頓數秒,認真思考了下,又後知後覺地笑着說:“跟你有什麼關系?你還想培養他給你當替身演員不成?”
“我可沒說。”楚松硯搖頭。
“我也沒說。”顧予岑回他。
之後,兩人對上視線,都開始笑。
有些話就這樣藏着放着,落到他們意味深長的對視中去。
笑完,顧予岑就踢掉鞋子我,走進屋裡,把相機随手放到床邊,再駕輕就熟地走到床頭,拿起個煙盒,打開掂了兩下,卻發現裡面連一根煙都沒有,完全就是個空盒子。
“抽沒了怎麼不扔?”顧予岑将煙盒扔到垃圾桶裡,又說:“一堆東西擺在床頭亂得很,再過兩天,你真就向我看齊了。”
這次,輪到楚松硯舉着攝像機對準他。
“忘扔了。”楚松硯說。
顧予岑看着他用攝像機擋着自己的臉,才想起來:“這攝像機有點兒老,有時候卡頓,突然冒出來一道快門聲尖銳銳的,你把它拿遠點兒,别吓着。”
“沒放SD卡,拍不了。”楚松硯說:“我就随便看一下畫面怎麼樣。”
“SD卡在我外套口袋裡。”顧予岑這麼說着,雙手卻垂在身側,完全沒準備掏兜把SD卡拿出來。
楚松硯也就簡單點了個頭,說:“那等你晚上回房間再弄吧,咱倆先看看劇本。”
說着,他就把攝像機放到相機旁邊。
顧予岑看着他的動作,抱着臂,沒忍住出聲:“不是對戲,你不準備用攝像機錄下來看效果?”
“沒準備開演,單純讨論一下劇本。”楚松硯已經走到床的另一側坐下,從枕頭底下抽出修改無數遍後重新打印出來的劇本,他又從床頭櫃裡抽出來個劇本,扔給顧予岑,說:“你看這個吧,這倆劇本差不多,修改的都是小林的戲份,或者你回房間拿個劇本也行。”
“我就看這個吧。”顧予岑伸手接住,翻了幾頁,精準地翻到目前進度所停留的戲份,他發現這個劇本還真是嶄新得可怕,楚松硯都沒在上面寫幾筆,翻頁的痕迹也很少。
也是,後來換劇本換的太勤快,就跟給家裡小孩兒換睡前讀物一樣,估計也來不及給它打舊。
說是讨論劇本,其實大多數時候,還是要伸手簡單比劃下演戲時應有的動作和尺度,反倒真正開口聊的内容少之又少。
而最近卡頓的戲段,也是《陰霧守》裡唯一一段算是完整地袒露壓抑的戲份。張傺這個主視角人物的身世背景也就此拉開帷幕,以其逼仄潮濕的住處為起端,通過穿插幻覺片段的形式,來将人物的過去展現在觀衆面前。
而張傺長久萎靡地将自己鎖死在住處,遲暮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當他進入這個死氣沉沉的房子裡時,就發現張傺正坐在個方塊電視機的前方,表情麻木地看着屏幕上的黑白畫面,手卻死摳着自己的大腿。
從遲暮的視角來看,電視機上隻是普通的新聞播報,如果非說有什麼特殊的,那就是它隻會反反複複地播報同一段車禍新聞。但從張傺的視角來看,電視機上是他過去的一段段記憶,是他從小到大每個親人離世的畫面。
他的腿上已經出現了片血淋淋抓痕。
張傺在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無需在夢裡看見各種亂七八糟的人或鬼,也不用糾結真與假,隻需要徘徊在過去的記憶中,而他不踏出家門,也是為了躲避遲暮。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逼遲暮親自上門。
他知道,遲暮會來找他的。
可當真正見到遲暮的臉時,張傺的第一反應卻是惘然,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遲暮躲着他,他就非要逼遲暮出來。
遲暮出來了又怎樣呢?
遲暮能解決他身上的問題嗎?
張傺也這樣喃喃着問出來了。
可這次,遲暮卻蹲下身,用指腹蹭了下張傺大腿上那片血痕,直到指腹沾滿濕黏的血,他才擡起頭看向張傺,說:“你身上的疤好不容易消失了,現在又把自己抓傷了。”
可張傺從來不記得自己身上有過疤痕。
再之後,張傺就發現自己被捆住了雙臂,遲暮将他綁在了凳子上,以此來制止他傷害自己的行為。
做完一切,遲暮又走了。
張傺隻能坐在凳子上,遙遙地看着房門,等待遲暮回來。可就在他感受着時間一瞬瞬消逝,最終疲憊不堪地睡去時,突如其來的噩夢使他驚醒。張傺錯愕地發現,他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見遲暮的那天。
而之後,無論他如何做,都被困在這一節點。
顧予岑的手指劃過楚松硯的腕骨,他邊看着劇本,邊說:“我捆繩子的時候留下的應該是個活結,你自己也能解開。”
“嗯。”楚松硯的腕骨剛才被磕得有些猛,此刻顧予岑觸碰時還隐隐作痛,但他面上不露聲色,隻是應和着顧予岑的話說:“其實本質上張傺是被自己捆住的。”
“有領帶嗎?”顧予岑問。
楚松硯明了他的意思,也沒怎麼猶豫,直接指了條明路:“衣櫃底層有一條。”
顧予岑把領帶拿過來,還順手将攝像機放到兩人中央,但他依舊沒插SD卡,隻是将攝像頭對準楚松硯的手腕,而後拿着領帶湊近:“試試。”
楚松硯似笑非笑地看他:“這段可能要改。”
“改了幹什麼?不是挺好的。”顧予岑一邊說,一邊伸手把楚松硯右側手腕抓過來,而後将領帶套上去,試着打個複雜的活結。
他為了這段戲看了不少麻繩捆綁方式的教學,打結打得還算幹脆利落,但領帶到底和麻繩的質感差得遠,打出來得結也少了些感覺。
尤其是顧予岑掃了眼攝像機的屏幕。
啧。
一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