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松硯卻像被定住了般,張着嘴,遲遲說不出半個字,視線遲鈍且緩慢地在空中劃出大半個軌道,才落到顧予岑的臉上。
他看清顧予岑的表情,顧予岑眼角微微揚着,擠出抹刻意為之的笑意,那是一種溫柔的壓迫。
“…..就随便拍拍。”楚松硯笑着說:“沒什麼别的事好做了,就用這種方法打發時間,你…..是想要回那部攝像機嗎,它已經很破很破了,前一陣還突然死機來着,我去維修店的時候,老闆也說要是想繼續拍東西,建議我還是重新買個新款的攝像機,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又突然壞了,精心拍的視頻可能都沒法再次找回來。”
他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打消顧予岑想要回攝像機的想法。可顧予岑隻是簡單過問了句,根本就沒提過任何有關索要的字眼。
他太敏感了。
顧予岑松松地笑了聲。
“我沒說要拿回攝像機,我就是挺驚訝的,沒想到你還留着它。”顧予岑這樣說着,臉上卻無任何驚訝的神情,他甚至連演都不願意演。
這個攝像機,原本在離開《陰霧守》劇組後,顧予岑就準備把它給砸了,但它錄下過太多回憶了,好的壞的,卻都是顧予岑真切經曆過的,一場醉酒,他已經将攝像機高舉過頭頂,隻要幹脆利落地揮下胳膊,攝像機就會狠狠地砸到牆上,徹底變成一堆破爛零件碎片。
可酒精也引領着洶湧的記憶在腦海裡沖撞,這如同一道突然降下的枷鎖,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動作。高高舉着的胳膊無論如何都揮不下去,他還是沒法狠心給過去的自己扇下一巴掌。
攝像機被鎖到個匣子裡,就像是被人設下禁咒的妖物,它本應被鎖上個幾十年,直到某天被年老的顧予岑誤打誤撞地翻出來,再重溫過去的日子。
可酒店裡血腥的一幕就像是禁咒已經奏效的一個提醒。
楚松硯已經成了個會自殘的精神病。
哪怕用麻繩把他的手腳都捆住,他也會用最可憐的姿态乞求顧予岑,告訴他,他想吃雲吞面,要熱乎的,要三條街外那家店裡的,要顧予岑親自去買的。
随着酒店房門推開再關上,顧予岑用最快地速度跑出去,甚至連喬裝都顧不上多用心,穿得就像是剛從人家偷完東西跑出來的賊。
可楚松硯的速度比他快多了。
麻繩捆得很緊。
一直到現在,顧予岑都想不通,楚松硯到底是怎麼掙脫麻繩,又是怎麼找到了那把藏起來的刀子。
他也不敢細想。一旦他嘗試在那點血腥記憶裡大海撈針,試圖尋找些線索,腦袋就像被毒針穿透般,痛得他渾身發顫。
而楚松硯割腕前,提出要吃那碗雲吞面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突然覺得,或許我也應該去買個攝像機,覺得特别累的時候,就把攝像機架起來,架到自己面前,然後告訴自己‘我正在演戲,正在研究怎麼把這個角色演好’,我就能再努力一點兒,扮演好‘楚松硯’這個角色了。”
那時候的楚松硯對這個世界都産生了極強的剝離感,他認為“楚松硯”也是自己扮演的一個角色,而他真正是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打翻的回憶再次湧上來。
顧予岑垂下眼皮,轉身用後背靠着窗台,右臂虛虛地撐在上面,以此來掩飾自己腿部的微微發顫。
他的頭發被風吹得很亂,額前碎發遮住眉眼,也遮住楚松硯所能看見的一切。
楚松硯故作自然地回:“你當時把攝像機寄給我,我幹脆就把他當成出院禮物了,而且一直用到現在,兩年多也用順手了,再換别的感覺挺别扭的,也沒必要。”
不是出院禮物。
進醫院這種事本身就是極為晦氣的,更何況楚松硯進醫院這事本質上和顧予岑也脫不了幹系,他哪有臉送禮物。
他逃都來不及。
那攝像機隻是為了…..他們能保持聯系。
哪怕再久不聯系,隻要有這個攝像機在,他們就不會走到彼此終點。
顧予岑的喉結滾動了下,他低聲說:“既然用着順手,那就一直用着吧,用到它再也沒法修好。”
楚松硯沉默數秒,不知是接受還是拒絕。
顧予岑慢慢轉過頭,看向楚松硯,卻發現他已經閉上了眼,臉也緩緩傾斜着徹底壓住胳膊,像是吹着風睡着了。
“楚松硯?”顧予岑輕聲叫。
楚松硯溫吞地睜開眼,眼底一片茫然。
他說:“你說什麼?剛才風太大,沒聽清。”
顧予岑卻搖搖頭,直起身子,左手順着向下摸進短褲口袋裡,拿出煙盒,他掂出一根煙湊到楚松硯嘴邊,說:“我剛剛問你抽不抽煙,這是我在旁邊超市買的本地煙,口感還不錯,剛好抽一根消消食。”
楚松硯掃了眼煙盒上的俄文,想說“這款味道不好”,卻還是擡起腦袋湊近,張開嘴咬住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