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璇被他盯得不自在,心想難道睡前偷吃的蜜漬櫻桃被發現了?吃獨食不是個好習慣,但船上非比别處,掏空了到哪買去?怎麼也得精打細算。
趕緊摸了摸嘴唇,并沒有半點紅,連胭脂膏子的痕迹也沒有——她向來五官秾麗,淡掃娥眉也跟傅粉施朱似的,倒顯蛇足,不如把省下來的脂粉錢拿去買吃食。
應該不會有人察覺吧?早知道該先漱個口的。
蕭煜默不作聲上前,往她臉上輕輕一拂,虎口處果然染上淡紅色,還有些細碎的果脯顆粒。
王璇羞不自勝,她頂着這副花臉貓的模樣站了半天,他居然也不提醒,就為看她笑話是吧?
可她還得謝他幫忙——夢裡的事帶不去現實,估計明早起來臉仍是髒的。
王璇頗為怨念,這做夢說起來于她無甚大好處,倒像是隔靴搔癢。若夢境能變成現實的話,她那些功課幹脆也讓他代勞好了。
如同心有靈犀一般,蕭煜臉上浮現出無語之色,這丫頭把他當什麼了,許願的神仙?他都親自給她講授了,照抄還不會麼?
王璇舔舔嘴唇,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她到底能否見到阿玉?雖然他在夢裡答得信誓旦旦,可中間隔着山長水遠,能順利嗎?
更有甚者,也許他是幾百年前的人,兩人根本不在一個時空呢。
感應到她胡思亂想,蕭煜忽然伸出手來,道:“我總是等着你的。”
他語氣太過沉穩,王璇吃了顆定心丸,望向那隻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遲疑要不要握上去。
她如今可是皇帝的女人,雖然皇帝沒正式承認,但也不能私自與外男接觸,遑論親近。
理它呢,人間的法條管不到夢中。
王璇下定決心,上前一步要跟阿玉相擁,怎料腳下忽然一崴,又被驚醒了。
可惡的小石子!
王璇烏發濕透,下意識撫了撫兩腮,奇怪,并沒沾染櫻桃汁子,難道阿玉真幫她抹去了?
外頭卻是吵嚷不休,大清早誰這樣聒噪?
青雁進來伺候她梳洗,撇撇嘴,“還不是那錢姑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沒個消停。”
側耳聽了聽,無非老調重彈。原來錢秀英出來得匆忙,隻帶了兩套替換衣裳,像韓自芳這些小官之女倒也沒什麼,對付對付便過去了,船上又沒多少人,誰管你穿得光不光鮮?
但錢氏自矜身份,哪怕刮風下雨,也雷打不動天天更衣,洗了不幹怎麼辦?借呗。
從韓自芳、吳映雪到劉家姊妹,都被她找了個遍,到底同一屋檐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也不好太駁她面子,三回裡少不得答應一兩回。
她沒來尋王璇麻煩,倒不是善解人意,隻看不上她那些衣裳料子罷了——聽說王氏生母去得早,家業全由後母操持?也難怪。
錢秀英又不知愛惜,還回來的衣裳往往袖子起了毛、或是絲線松脫了,衆女也隻好啞忍,鬧穿了,錢秀英便擡出忠勤伯的門第來,或者幹脆拿錢砸人,平白找不痛快。
這會兒正是因衣裳起了風波,吳映雪素性好潔,發現衣裳下擺處沾了老大塊茶漬,自然得找錢秀英理論,若當時告訴她還好,這都過去好幾日了,如何清洗得掉?
錢秀英滿不在乎,“大不了我賠你。”
說完便讓老仆翻箱倒櫃找銀子。
吳映雪忍着氣,“凡事離不開一個理字,這身衣裳是選秀要穿的,如今被你糟蹋成這樣,還怎麼呈到禦前?”
就算錢秀英給足銀子,可倉促間到哪裡買布料尋裁縫?船上又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錢秀英本就有些起床氣,見她這樣不識好歹纏夾不清,自然也着了惱,哂道:“我看吳姐姐想多了,像你這種品貌,選秀第一輪都過不去,哪裡還用到禦前獻醜?”
吳映雪臉色慘白,咬着嘴唇。
錢秀英嘴上不饒人,更譏諷起對面天生的膚色來,人家說一白遮三醜,她卻是一黑遮三美,自己若是她,幹脆就回家躲得遠遠的,哪裡肯到外頭丢人現眼?
青雁啐道:“貌美心毒的潑婦,京城來的了不起啊!家裡不知怎麼教的。”
王璇眼看吳映雪身形搖搖欲墜,顯然打擊甚大,若由着失态發展下去,隻怕吳映雪倒要去投江了。
略一沉吟,王璇擡步上前,“錢姑娘。”
錢秀英面有得色,自以為王璇是來當和事佬的,她一眼便看出這女孩子性子軟和至極,不足為患——便真叫她進宮,也會任人拿捏。
怎料王璇聲音有些顫抖,态度卻是分外堅定,“前邊就是巴陵渡,咱們就此别過罷,那裡往來船隻衆多,自有法子送您上京。”
錢秀英難以置信,尖聲道:“你要趕我走?”
吳映雪也吃了一驚,再想不到王璇會為她得罪貴人。
韓自芳早已對錢秀英頗有微詞,但船主非她,輪不上她發話,如今見王璇也跟她想的一樣,趕緊出去幫腔,“愣着作甚?聽不懂人話嗎?”
錢秀英本就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對一幫村姑更犯不着搖尾乞憐,走就走,跟誰稀罕似的!
之後各自無話。
日中時分,船隻抵達巴陵渡,王璇讓傅管事放下舢闆,由主仆兩個自去。
錢秀英昂首挺胸、目不斜視,但從她充滿憤怒的一瞥可知,今日之事算結仇了。
韓自芳嗤道:“小人行徑,記仇不記恩。”
也不瞧瞧,若非她們施以援手,這會兒還在冰天雪地凍着呢。
阿璇真該聽她的把人丢下江去,唉,還是太心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