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舅倆闊别多年,有種熟悉又陌生的客套。
王璇努力套近乎,磕磕絆絆将境況說了,到舅舅家雖算不上寄人籬下,還是得将來龍去脈說清楚,不能辜負人家好心。
顧平章才知她是來選秀的,算算年庚,約略也差不多。
可他再想不到外甥女會卷進這攤渾水來,王令澤沒給她定下親事?
王璇苦笑,“聖旨來得倉促,隻能先顧大姐姐。”
顧平章哼聲,“你爹就是個沒本事的。”
人家說見微知著,皇帝去年改元親政,想也知道大婚遲早的事,就該提前打算才好。
言畢才察覺不妥,對子罵父,是為無禮。
他對王令澤有意見不假,可璇姐兒身上到底流着他一半血,這話聽了得多難受,趕緊岔開。
王璇其實沒覺得怎樣,但舅舅這樣體恤,更令她生出暖意。
顧家跟王家的隔閡由來已久,當初顧家榜下捉婿,本來挑中的是另一位進士,無論家世門楣還是中舉名次都比王令澤高得多,可元娘秉性孤介,偏偏挑中姓王的,為此不惜跟家中鬧翻,說是爺娘不允,她就絞了頭發當姑子去,顧家都是要臉的人,隻好捏着鼻子認下這筆糊塗賬,卻從此斷絕往來,直至璇姐兒出世方才緩和了些。
至今顧平章都覺着那是姊姊幹的唯一一件蠢事,王令澤有什麼好,無非容貌出挑些罷了,另一個也不差(不笑時尚可,笑起來就微微有點龅牙,但也無傷大雅)。
元娘卻遭皮相迷惑,甘心下嫁,後來王令澤外放,她也跟着到蜀中去。巴蜀那種地方,氣候陰濕,多瘴毒迷霧,元娘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何經受得起,果然沒幾年便香消玉殒——都是王家給害的。
元娘死了半年王令澤便納續弦,更可見此人情薄。
當然,顧平章再恨姓王的,也不會遷怒到外甥女頭上,這可是姊姊留下的唯一指望。
快到家門時,王璇忽然心生怯怯,萬一又遇上姑媽那種情況,她該何以自處?
顧平章道:“放心,你舅母性子再和藹不過,況且你外祖父過世後,咱們已分了家,不用怕他們閑言碎語。”
王璇詫道:“外祖父過世了?幾時的事?”
怎麼她竟不知道呢?
顧平章神色微微尴尬,老太爺臨終前神智已不太清楚,卻還記得年輕時候大女兒那樁醜事,口口聲聲痛罵姓王的,這種情況如何敢往王家送帖子?
且除了他,其餘弟兄大都認為父親是被元娘害得這般,發喪更不可能邀請王家人來。
王璇略一思忖也就明白,難怪許多年來音訊全無,本身她就是塊燙手山芋。
二舅舅肯來接她,已然十分仗義了。
索性王璇與外祖父交情不深,倒也沒覺得難堪,她忽地站定腳跟,“舅舅,我想托您尋個人。”
她在此人生地不熟,實在茫無頭緒,而她甚至連阿玉的真名都不知道呢,隻能大緻向顧平章描述一番相貌。
顧平章蹙起眉頭,這樣風姿出衆,多半是世家子,阿璇卻說他出身不高,會不會弄錯了?
又或者,情人眼裡出西施,五官略微周正些罷了。
顧平章心念一動,“他是你什麼人?”
王璇微微臉紅,聲如蚊呐,“隻是朋友。”
顧平章半點不信,疑心外甥女被哪個登徒子給騙了,知好色而慕少艾,倒也尋常,可他絕不會讓曆史重演。
阿璇能中選則可,若不能,他便親自幫外甥女覓樁合适姻緣,指望姓王的得猴年馬月!
甥舅倆融融恰恰回了家,範氏出來相迎不免愣了愣,她跟大姑姐甚少謀面,自然印象不深。
可聽完前因後果後,她便幹脆道:“這有何難,先住我家便是。”
麻利着人将廂房收拾出來。
又笑着朝王璇道:“我以前還抱過你呢,記不記得?”
拿手比劃,“這麼小的一團,玉雪可愛,不曉得你娘怎麼生出來的。”
王璇看出舅母是個直爽熱心腸,略微心定。
顧平章道:“員外郎夫人那邊,還需知會一聲。”
不然疑心他們将人拐跑了。
“我自然省得。”範氏白丈夫一眼,輕輕往地上啐了口,“好歹一個當姑媽的,侄女兒千裡迢迢過來都不肯收容,誰知道她懷着哪門子活寶貝。”
又不要她親自服侍,能有多累?
顧平章微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體諒些罷。”
範氏也隻是背後吐槽,早前覺着丈夫對王家頗有微詞,她還覺着言過其實,如今瞧來,王家人當真是骨子裡的冷血——王璇不算,範氏一見她就喜歡上了。這小姑娘恁個乖巧,臉蛋兒紅撲撲的,别提多惹人愛了。
範氏讓婆子将少爺叫出來,今兒功課可暫停一日。
轉頭朝王璇道:“你還沒見過阿勉吧?正好認識。”
不多時,一身穿月牙白織錦袍子的清俊兒郎從裡頭出來,規規矩矩同王璇見禮,負手而立。
範氏嗔道:“幹嘛把手背着?像什麼話。”
她一向教導兒子平易近人,不許恃才傲物,這才多久便渾忘了?
顧勉微微臉紅,不得已放下胳膊,“袖子上剛沾染墨迹,還沒來得及淨手。”
難怪呢,敢情是怕丢臉。
王璇莞爾,“都是自家人,表哥太拘泥小節了。”
範氏捧腹,“你叫他表哥?勉郎比你還小半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