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外面還在下大雨,院長媽媽已經夠辛苦了,我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
“可是……”
“真的不用,我現在已經不疼了哦。”
小男生将信将疑地伸手輕輕碰了下他的傷口,喬慕魚又立馬倒吸一口涼氣:“嘶!”
小男生跟着眼眶一紅,擡手又抹起了眼淚,抽抽搭搭地說:“對不起,都怪我嗚嗚嗚......害你留下這麼難看的疤......”
喬慕魚最怕别的小孩哭了,趕忙安慰他:“我覺得不難看啊。”
他想了想,将蠟燭微微湊到自己大腿旁,伸手指着那塊紅疤細細比劃:“你仔細看,它像不像一條小魚?”
小男生聞言止了哭聲,定眼朝那看去,他順着喬慕魚指尖描摹的輪廓看見了傷痛的另一種可能性。
“真的,像小魚。”他不禁欣喜地說。
喬慕魚看他總算不哭了,倍感欣慰,跟着笑起來,氛圍一下子變得輕松了許多。
兩人上完廁所,捧着蠟燭手牽着手慢慢往回走。
屋外已經沒在打雷了,隻有淅淅瀝瀝的風雨聲。
“你叫什麼名字?”喬慕魚問。
“陸榛榛。”小男生答。
“榛榛?”
喬慕魚“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麼可愛,聽着好像女孩子的名字。”
陸榛榛沒惱,隻是有些無奈,一副對這個評價早就習慣了的口吻:“我媽媽說她懷我的時候還以為我是女孩,所以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你爸爸沒意見嗎?”
“我爸爸是個老婆奴,我媽媽說什麼他都聽。”
“老婆奴?那是什麼?”喬慕魚不解。
“我也不知道,反正别人都是這樣說我爸爸的,我媽媽說這是在誇他。”
陸榛榛半懂不懂地說着。
“既然是在誇他,那一定就是好事,那我以後也要當老婆奴,像我爸爸那樣。”
無意間又提到了自己的父母,陸榛榛的神色後知後覺地黯淡下去。
喬慕魚見狀,眼睛一眨,轉移話題:“哎,真羨慕你,能有自己爸媽取的名字,我現在的名字還是院長媽媽給取的呢。”
陸榛榛:“那你叫什麼?”
“我叫宋魚,跟院長媽媽一個姓,大家都叫我小魚兒。”喬慕魚說,“既然知道對方的名字了,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陸榛榛鄭重點了點頭,未了,又輕聲問:“那我晚上可以睡在你旁邊嗎?”
喬慕魚:“當然可以,你抱着我睡都沒關系!”
陸榛榛望着他說話時亮晶晶的眼睛,跟着露出一個久違的燦爛笑容。
窗外雨聲未歇,可他的世界又可以重新放晴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喬慕魚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當年那個睡覺時喜歡抱着他的小男生的事,就連他的模樣也早就随着時光的沖刷,在腦海中變得模糊不清。
隻隐約記得陸榛榛在孤兒院裡待了沒幾個月,就被一對年輕夫婦相中領養走了,成了在那裡停留時間最短的一個,這麼好的運氣引得院裡不少小孩羨慕不已。
身為朋友,喬慕魚由衷地祝福他,但也難免默默寂寞了一陣。
好在那年冬天,喬永德夫妻來到孤兒院把他也帶走了。
雖然喬氏夫婦家境普通,但對于從小缺愛的喬慕魚來說,他做夢都想擁有屬于自己、會疼愛他的爸媽,如今也算是夢想成真了,以至于剛到喬家的那幾天,他高興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覺。
喬慕魚原以為自己的幸福生活就此開始了,隻可惜好景不長,第二年秋天,養母就因病去世,養父喬永德從此性情大變,沾染上了酗酒的惡習。
某次喬永德喝醉了酒對他拳打腳踢、惡語相向時,喬慕魚才知道,原來喬家收養自己隻是個幌子。
喬永德夫妻倆結婚多年一直沒懷上孕,二人求子心切,找了各種門路和偏方也無果,最後聽信了某算命大師的建議,說隻要領養個孤兒帶回來沖喜,必能得到子嗣。
而如今,不僅新生兒沒盼來,養母還意外去世了,喬永德悲憤不已,竟無理地将這些事都怪罪到喬慕魚頭上,覺得是他的出現給這個家帶來了災難和不幸,因此開始對他分外苛刻。
年幼的喬慕魚無力反抗,更生怕喬永德一個不高興就把他抛棄街頭,自己又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于是越發對他這個養父百依百順起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要腆着臉對他笑,說他打得對,罵得好。
當初院長媽媽說他是孤兒院最懂事聽話的乖小孩,所以喬永德選擇了他。
那他就做這世上最聽話的養子,讓他沒理由抛棄他......
熱水器的水溫漸漸降了下去,皮膚上清淺的涼意襲來,讓喬慕魚混沌的思緒清醒了不少。
他擡手關了水龍頭,低頭望着地磚上的那灘積水和心中那些難堪的往事一起緩緩流進漆黑的下水管裡,永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