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時候,其實林在水是不讨厭社交的,比如就在此刻,她更多的是感到有點意思。
按理說,經曆了當年那件事,又經過長達八年的刻意與人保持距離,不深入交流的過往,該是是沉悶的,自閉的,但是該傾訴的時候,她還是會有點傻乎乎的全給托盤而出。
“我們倆交談并不愉快,但我媽有一點說的沒錯,在這段臨時起意的婚姻裡,江瑾,的确是我利用了你的善良,最終獲利的是我,而你付出了犧牲,所以……我們要不要試一試?”
江瑾的碗差點拿不穩,他以為林在水後面會跟他說對不起抱歉之類的話,萬萬沒想到是這樣。
他腦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就開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在水坐在他的斜對面,寬大的帽檐依舊遮住她的眼睛看不清楚,隻有因為強烈的情緒波動顯得有些缺水幹澀泛紅的嘴唇在動:“意思就是,我們可以試試靠近一點,讓這段關系維持下去,甚至可以試試組建一個家庭。”
她話落,頭上忽然傳來一聲歎氣。
林在水忍住想擡頭去看的沖動,下一秒就見前方正對面江瑾坐了下來,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她前面桌上,食指和中指一起輕點了兩下。
“聽着,”雖然看不見他神情,可語氣裡的認真她聽了出來,“林在水,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姑且問你,你說的這些話是真的發自内心嗎?”
林在水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正要吐露出一個是字,江瑾的手就收了回去。
他拿着白色瓷勺子喝湯,淡聲道:“我比你想象中的還要了解你。”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林在水魔怔般連說了兩句。
江瑾仗着人低頭沒看他,目光肆意的落在林在水身上,十分有耐心的問:“哪裡不一樣了?”
林在水扣着手,聲音放得很輕,透着一股漂浮感:“我早已經不是你八年前認識的那個林在水了,我很多時候很膽小,我害怕所有,害怕和人交流,害怕一個人出門,害怕一個人做事,特别特别沒出息。”
“我還非常自私,明明一開始是自己選擇和别人歡聲笑語的,卻在察覺到關系要更進一步的時候伸手将别人推遠。”
可能是這麼多年都沒與人說過這些深埋心底的疑惑,也有可能是這短短十多天來江瑾作為唯一一個目前為止,在她人生當中沒有對她做到步步緊逼,給她壓力的第一個人,更有可能是煩惱,猶豫,焦慮不安等等情緒堆積在心,壓抑太久,它急需要一個宣洩口,她稀裡糊塗的說了這些。
到後面語氣漸漸激動起來,甚至控制不住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有些絕望又透着一股悲涼的給自己宣判:“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偌大的房間恢複安靜,靜到林在水以為對面的人已經離開了,靜到上頭的情緒漸漸冷卻下來,正當後知後覺的尴尬爬上背脊時,一道帶着點溫柔的男聲在她頭上響起。
“現在心情好點了?”
林在水松開捂着臉的手,擡起頭,看見江瑾捏着碗碟上方,給她端過來一碗還冒着氤氲熱氣的冬瓜玉米湯。
“喝一點,溫度應該剛剛好。”
她還在愣着,對面的江瑾就已經接着道:“涼了就不好喝了,你先喝,想聽的話,我會慢慢與你說,不着急的。”
也不知是不是林在水的錯覺,還是因為夜色太過溫柔的原因,今晚的江瑾似乎有些不大一樣了。
她不自在的撓了一下臉,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湯喝進嘴裡,那種因為哭泣過後幹澀綿密難受的感覺被這一口清淡不油膩,也不怎麼鹹的冬瓜湯沖散了些許。
“别人的話那都隻是一個意見,最終決定權都是在自己的手中……你媽說我是被犧牲的那一個,”江瑾笑了兩聲,盡管那笑充滿了薄涼的意味,“我本人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成為了苦情劇男主了?”
“我想你能這麼說,肯定自己也有這方面的疑惑,那我今天便就在這裡和你說清楚——”
“我江瑾明确的告訴林在水,和你結婚這件事,我心甘情願,具體原因詳見我們第一天搬進來當晚說的話……你也别光顧笑,給點掌聲。”
林在水扭過頭,江瑾啧了一聲,繼續:“二,你母親口中的二婚影響在我這裡不存在,世界是開明的,就算别人不是,但我江瑾就那性格。”
“第三,我江瑾本人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判斷是非的眼睛,能辨忠奸的腦子,是不用顧及别人感受的混蛋,不必看人臉色的王者。”
“我這邊的家人親戚好奇你我的關系,打聽我與你的進展,我并未覺得為難,隻覺得有意思,而對于你這一邊,若是你需要,我可以和你合作應付你的爸爸媽媽,畢竟這些事我也沒經曆過,所以非常有表演的欲望。”
“如果可以,希望在水同志可以滿足我這個需求,以上,是我關于你就婚姻這件事煩惱的解答……林在水小朋友,聽到了嗎?”
“我才不是小朋友。”林在水輕聲抗議。
江瑾沒理會她這個撓癢癢似的不滿,繼而道:“然後,就是關于你所說的,你變了的這一點,這我不否認。”
林在水垂下目光,想裝作不在意,實際上非常在意,嘴硬道:“這我知道,我也隻是随口一說,你随耳一聽就行。”
“那不好意思,”江瑾打斷她,“我江大帥哥對待自己視為重要的人或事都是非常認真的,你的确變了,變漂亮了很多,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這是事實;你的确變了,長高了很多,都可以到我下巴位置了;你的确變了,飯量由曾經的一碗變成了兩碗……”
“這句話可以不用說的。”林在水已經不怎麼關心原來的話題是什麼了,注意力都在江瑾身上,生怕他又說出個什麼來,讓她當場嘔血。
但是江瑾沒遂她的願,還在說:“你的确變了,鞋碼變大了——”
“不,”林在水終于抓到了他的錯處,頗為得意道,“我的鞋碼沒變,一直都是三十六碼。”就在這時林在水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擡的頭,對視了一眼就慌忙離開視線,偏了偏頭,悶悶的說道:“你總說變了變了,我總該有沒變的地方吧。”
“那有點多,你确定要聽我說嗎?”
“說說呗。”
“嗯……”江瑾拉長聲音,看樣子在思考,“沒變的是,好像你一如既往地有些挑食,不喜歡吃茄子,沒變的是,不老實總幹些損壞自己身體的事,沒變的是,依舊和你那個煤氣罐一樣還有奇奇怪怪的強迫症,總要把東西理順了才罷休……我想表達的是:”
“林在水依舊是那個林在水,變的都是外物,本性未變,你說你變得膽小,懦弱,害怕和人接觸,回避自己真實情感需求,這隻是一個疤而已,心靈上的一個疤而已。”
江瑾摸上心口的位置:“因為受傷留下來的,一個疤而已,我也有。”
“你能夠意識到這裡,已經很棒了,我相信,隻要是屬于你的東西,當你想拿回來的那一天,想做出改變的那一天,我所認識的林在水,她可以拿回來。”
“而今天,在我面前的這個林在水,我雖不知她的真實想法,但我站在她這一邊,永遠相信她……永遠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