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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所晟把他拉進殿内的時候,姜詢低眉順眼,十分順從。
走進殿内時,姜詢四下打量了一下。修德殿内陳設很簡約,香爐隻燃燒着淡淡的檀香,屋子裡藥味兒沖鼻,讓人一進來就覺得居此之人一定是纏綿病榻。
姜詢心想,這臭小子做戲還挺齊全。
他還沒忘記自己的人設:“藥物氣息好濃,好在陛下一切看着一切尚好,我也能安心離去了。”
此言一出,陸所晟走在前面的身形頓了一下,轉身死死盯着他。
“這是怎麼呢?難道還不許一隻鬼走了?”姜詢暗暗吐槽。陸所晟就是想強留他也沒用,修德殿内多寶閣下還有一條密道,也是姜詢當初裝修時準備的。
彼時準備這條密道,還是為了若有危急時能安全送走小皇帝,隻不過沒用上,後來也沒告訴陸所晟。
隻待今夜把陸所晟哄睡着,姜詢立馬就逃得掉。
陸所晟一把把姜詢按在椅子上,圈在他身前,道:“都已經來了,為什麼還要離開?”
姜詢呵呵一笑:“我的小陛下喲,人鬼殊途。”
陸所晟挑眉,姿态壓迫感越發強了。
“強留無益,陛下要逼我什麼?”姜詢稍稍往後一縮,擡頭認真道。
一時靜默,姜詢眼看着陸所晟眼睛緊緊鎖着他,于是他也直視着陸所晟的眼睛,就像在說:怎麼樣?你要強迫我什麼呢?
陸所晟一點點松開了雙臂,站直起來,随後轉身,深吸了一口氣。
姜詢适時道:“兩年過去,陛下如今處理政事,還順利嗎?”
不止是不想進行上一個話題了,這也是姜詢心底最想問的兩個問題之一,想知道他有沒有遇到什麼難處,有沒有受什麼打擊。
陸所晟聞言,走到床榻畔,從枕頭底下唰一下抽出一大本來,放在姜詢面前,他微微傾身,靠在姜詢對面,小聲說:“很多人都不滿朕。”
姜詢擡頭看着他,不自覺地笑了,他伸手翻了翻這一大本奏疏,不是這家不滿意就是那家不滿意的,難怪把我們陛下都給氣得像……
像什麼呢?姜詢仔細一想,完了,他竟然覺得陸所晟往他面前這麼一蹲,像一隻垂着耳朵控訴有人欺負他的小狗。姜詢下意識摸了摸陸所晟頭頂,意識到太不合禮法時,他讪讪收回了爪子。
“陛下若要革除時弊,必然要觸動很多人的利益,有人不滿,有人歡喜,怎麼拉攏人,怎麼把人拉下馬,誰能動誰不能,陛下心裡有數就好。”
姜詢說完,直覺這話好像有些硬邦邦的,陸所晟眼下看着有點小小可憐樣,于是他又加了幾句:“趁梁慎丁憂和把梁桢明升暗降,削了梁家的勢不是做得很好嗎?梁祯這下子在晉陽樂着呢,掀不起風浪。”
見陸所晟沒說話,姜詢接着道:“梁祯不用回河東本家,做着在晉陽當土皇帝的美夢。梁慎回家憋屈也說不出個二字,也就挑事發發牢騷,晉陽之後還有河東,陛下一步一步來,不必在乎他們潑什麼髒水,你得信你自己。”
陸所晟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咀嚼一遍,水光微微泛在眼眸裡。
“嗯,你做了那麼多,不會功虧一篑的。”陸所晟答道。
姜詢覺得他現在反應已經逐漸呆呆的了,料想喝多了的人這會兒也到了後半夜該困的時候了,于是目光如炬,期待地看着陸所晟。
陸所晟一言未發,但抿着嘴唇,過了一會兒又低垂下頭,指節對着太陽穴一通怼。
“頭痛嗎?”姜詢探身往前,輕聲問。
陸所晟點頭。
姜詢起身,把陸所晟扶起來拉到床邊,把陛下按床上塞被子裡了。
他蹲在床邊,心想,總算快要把這小祖宗哄睡着咯!
“睡吧,先生在這呢。”姜詢小聲在陸所晟耳邊說,“睡一覺就不疼了。”
陸所晟呼吸聲微顫,輕輕點頭,鬓角的頭發蹭過姜詢時,他側過頭往裡一靠,蹭過姜詢的小臂。
室内一時寂靜。
姜詢靜靜地坐在床邊,眼神有些莫名的動容。不過好在,他家小皇帝不是真病了,健健康康的,還會耍詐裝病釣魚了。他合該安心下來做點自己的正事,暗中給小皇帝幫幫忙就好,不必眷戀此刻。
聽着陸所晟的呼吸聲漸漸平緩,姜詢站起來,故意踩了一腳凳子腿,差點翻倒的椅子咣當一聲,陸所晟也沒睜眼。
好時機!
姜詢立刻鑽到多寶閣邊,摸到了藏在多寶閣櫃架裡的機關輕輕一撥,些微挪開的櫃架下恰能通過一人的小小洞口顯露出來。
前不才帝師現江湖人士姜某,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也。
片刻後,櫃架自動複原,靜谧的修德殿内落針可聞。
剛被哄睡着的小皇帝陛下緩緩坐了起來,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