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姜詢在預備着一手刃敲暈他,陸所晟埋在他頸側,故意放軟了聲音,落寞地說想他。
他成功了。
陸所晟會敏銳地捕捉到每一句話裡姜詢想要離去的心思,靠着裝瘋逼他不許離開。但直到進了室内,他直視向姜詢的眼睛時,那雙眼睛在對他說:“你要逼我什麼呢?”
他甚至于讀到了控訴,一秒鐘的時間,陸所晟下意識起身一點點,他已經因為曾經的忤逆和步步緊逼把先生逼到了選擇假死的懸崖邊,這麼逼他,會不會……被他惡心,被他厭惡呢?
陸所晟收起了自己的狼爪子和尖牙,順着姜詢問他政事的台階下了,故意像隻小狗一樣袒露自己對朝中亂七八糟之事的控訴,騙到了一些觸碰。
而且,他還套出來了更重要的信息。
姜詢一張嘴,對朝中之事甚是熟悉,陸所晟幾句話,套出了他對梁氏一族的動向知之甚多,甚至極其熟悉梁家的旁支根系。
河東梁氏一族是陸所晟的母族,三朝之前就已經發迹,曾出了兩代丞相和一位皇後一位貴妃,也就是陸所晟的養母和親生母親。自先帝去世之後越發勢大,與清河陳氏,渤海錢氏等等暗中結黨,氣焰越發嚣張起來。
陸所晟手段激進地敲打了好些次,結果姜詢竟然看起來十分了解這些。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說梁祯掀不起風浪。
先前梁祯也是掌東北邊軍的,借口其妻有孕,他又剛立功,陸所晟借坡下驢把他調回内地到了梁家分家所在晉陽,升了半級,但離了自個的親兵。陸所晟是預備着在晉陽等着騰出手來收拾梁祯,把東北的軍權攥在手裡,再下晉陽分家的威風。
姜詢此言一出,不僅說明白了他懂陸所晟在想什麼做什麼,乃至于讓陸所晟敢鬥膽猜個更大的。
有這麼一位在野之義士,替陛下平四方奸臣邪佞,抓出吸血的蟲子,那麼若是晉陽那放了朝廷的禍害,這位義士會不會去晉陽,給朝廷出手相助一把,乃至于對皇帝打包票說此人掀不起風浪?
陸所晟心道,恐怕八九不離十,就是姜詢一直以來在暗中同他做同一件事。因此,若他是姜詢,他定然會第一時間去晉陽梁氏分家收集一些蛛絲馬迹。
裝病的日子裡,各地的蠢蠢欲動陸所晟收之眼底,晉陽這一支梁家人的漕運量大得不同尋常,還趁着皇帝病重,各地司隸校尉上達天聽無門之時偷摸開了商路運糧。
陸所晟裝病期間是一點沒閑着,趁這一手釣魚,放出去到各個地方的虎贲衛幾乎事無巨細地彙報了所有異常之處,其中還有一件事,是晉陽分家的長公子竟然在娶妻那天當街瘋了。
這裡面必然大有文章,陸所晟心知肚明,到了晉陽,必然會和姜詢不期而遇。
魚肚白方才微微泛起,天邊曉光乍破,陸所晟在上東門下勒馬回首,想起那年初遇,他也是在這裡見到姜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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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從另一座山上下來的姜詢打了個噴嚏。
他從暗道出來,有心遮掩一番,把洞口細細遮蓋起來了,把周邊的土都亂捅亂埋了一通,防止有人看出此處土質土色不同,發現了秘密。
細心的姜大人邊下山邊想着去了晉陽要怎麼辦,走着直覺有點冷,于是姜大人找了個草棚避了避夜風,放了隻鴿子給景福,告訴他情況有變,早點回去休息。
第二天清晨姜詢醒來後,仔細打量才發現,草棚裡原來供奉着牌位,竟然是皇上的二王兄,代王陸珲和其王妃的牌位。
代王曾經是姜詢父親的學生,與姜詢也曾有幾面之緣,為人非常和善,行了不少善事,打仗也很在行,可堪文武雙全。
可惜英武仁義的代王,後來跟他的老師,姜詢的父親都死在了神甯十年的那場動亂裡,死在了先帝爺最昏聩的日子裡。
想到這,他眼神暗了暗。
報神甯十年家破人亡之仇,是姜詢自假死後唯一要做的事。
姜詢起身在朽變得搖搖欲墜的桌子上摸索片刻,摸出來小半盒香來,抽出三根點上,敬在了代王夫婦牌位前。
景福趕來時,正看見姜詢給代王敬香,他噤聲走了進來,下意識摸了摸袖子裡的口袋。
褚彣跟在他身後,遠遠看見姜詢在那裡安安靜靜好整以暇地挽着袖子上香,氣不打一處來。
褚大人向來是個火爆性子,待姜詢轉身,一把把他拎到一邊的草席子上扔下挨罵。
“姜!則!裕!”褚彣其聲,可震人間。
“大晚上的你遊到哪去了!啊?!我,堂堂禦史大人,陪着景福趴洞口等半夜,你倒好啊,來封信說自個跑了?”褚彣戳着姜詢的眉心指指點點,頻率活似啄木鳥叨叨蟲子,“好家夥啊你不是就進去看一眼嗎?!嘿,一下遊到陛下寝殿裡去還換條路出來!”
姜詢一把拽過褚彣,攔住他的肩膀往下撫,給暴怒的禦史大人順順氣:“哎呀消消氣,這不是事急從權嗎?”
褚大人一向做事嚴謹正派,罵完了自然也要說正事了,他冷哼一聲:“到底怎麼回事?就說不同意你非要來看你的皇帝弟子,這是出什麼事了?”
姜詢:“陛下沒病。”
褚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