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到極點,試着更輕柔地去解開姜詢的衣服,那隻手卻始終不放開他,滑到了他的手腕上。
流了血的傷患一小會兒就沒力氣了,姜詢的力道明顯得越發輕了,陸所晟另一隻手捏住他的手背。
姜詢木木地開口:“為什麼,突然殺了他?”
“啊?”陸所晟茫茫然應答。
那一劍确實血腥了一些,鮮血眦了滿世界,可是……那刺客都用那麼決絕的一劍去刺姜詢了,陸所晟怎麼可能無動于衷?那一刻他心裡暴虐到想把那人千刀萬剮!
是不是那一下太血腥了,顯得他不夠玉質金相、溫文爾雅?陸所晟對上姜詢的眼神,卻始終不得要領。
姜詢頹然往後靠去,陸所晟立刻穩住了胳膊環抱着他,景福擱旁邊連自家公子的衣角都撈不着。
“為什麼拔劍殺了?陛下,如果留下活口……你是知道這人的主子是誰的。”姜詢坐在原地,眼神壓根不動,“失禮了,可是我等了這麼久……”
陸所晟下意識地辯白:“你知不知道那把劍離你有多近!我不可能看着你再在我面前……”
陸所晟面色微冷,等了這麼久……
電光火石之間,一點微妙的靈感讓他蓦然想通了一切。
“你想留着他扳倒梁慎。”陸所晟一把捧着姜詢的臉,同他眼神對視,語氣森然,“為了什麼?我加冠前的構陷?登基那年他給你的難堪?還是……神甯十年,姜府差點滿門被逼死的慘案?”
姜詢定定地看着他。
他咬着牙說道:“對啊,我恨不得你的好舅舅早點下地獄。”
“陛下,臣這些年來,自從陛下已經長大,所求的隻有這樣一件事啊。”
什麼叫隻有這樣一件事?
陸所晟心底無名火亂竄,憐惜、憤怒、悲傷、委屈,五味陳雜地心情讓他鼻子有點酸,他在心底想,你想孤注一擲要留下這刺客的性命,可是就這樣任由那把劍可能再次傷害你,也要等着謝景晔出手活捉來嗎?
哪怕死士大有可能咬了毒藥什麼都不開口,你也要這樣去賭嗎?
哪怕你醉了酒同我說,若非有融早已離去,原來也是假的嗎,根本不在乎嗎?
陛下深吸一口氣,強按下心頭亂七八糟的情緒,手腕強硬地把姜詢的手掰開:“不管怎麼樣,先給你上藥。”
一時間,帳内隻餘靜默。
藥上着上着,姜詢忽然開口:“陛下,待會兒放臣走吧。”
陸所晟動作一下凝滞,片刻後才緩緩轉頭:“什麼意思?”
“橫豎我在這,其實讓你有諸多不便吧?”姜詢移開眼神看向旁邊,“你本來應該安生在京都,慢慢收攏梁慎的勢力,跟他舅甥好,挖點好處出來。”
“拿了梁仞讓你面對梁家的勢力輕松些是最好的狀态了吧,要是像我,跟梁慎不死不休,對你而言沒什麼好處啊陛下——”
陸所晟聽着姜詢在這裡念經,真是有心把他這張嘴堵住。
還在這替他分析上利弊了,不就是……
陸所晟呼出一口氣,垂下眼睫。
不過是對自己沒什麼多餘的感情了吧,因此能夠那麼心狠、那麼淡漠?
陸所晟怒極反笑,他眉頭壓着,眼神裡是說不明的情緒:“你甯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甯可給我講這一大堆廢話,就是為了把我丢開,自己一個人去跟梁太尉拼命?”
“你自己酒醉之後說的,若非有融你早就離開了,你卻其實根本不在乎有融是吧?!”
炸了毛的小獅子眼裡閃着微微的淚光,落在姜詢眼裡委屈巴巴地。姜詢有些不忍心,莫名其妙的酸澀悄悄生長出來,在他心裡不知道哪個角落撓了好幾下,但他全都悄然裝作無感。
陸所晟此時卻道:“想讓我放你走?”
姜詢聞言,幾息後他閉上眼,側過頭躲開了陸所晟的目光才小聲答:“嗯。”
“姜詢。”陸所晟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這兩個字叫出來的時候,姜詢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這一刻來了,終于撕開一切假面的時候,終于叫出這個曾經埋藏在朽灰裡的名字。
“姜則裕。”陸所晟一字一咬,帶着鼻音,“我真是恨你竟然真的……并沒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