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四十二年八月初六,青雲縣下了場大雨。
次日卯時,雨勢減弱,秋風掠過林子,卷着樹葉上的雨水簌簌落下,打在沐照寒撐着的傘上,劈啪作響。
她看向樹旁蜷縮着的人影,那人身形瘦小,穿着件略顯寬大的青黑色袍子,肩膀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被雨水泡的發白,背對着沐照寒瑟瑟發抖:“匪老爺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不歸山内有一夥山匪,不足百人,在此處盤踞已有十餘年,隻是偶爾劫些過路人的錢财,并不傷人,也從未禍害過周邊的村鎮,逢年過節的,還會派人給縣衙送些薄禮,便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數年。
直到五日前,一個商人帶着十幾口家眷途經不歸山下,被山匪連人帶貨一同劫走,縣令聽聞此事後,派主薄攜禮上門交涉,但那夥山匪不知為何轉了性,不僅不放人,還将主薄和幾個随行的官差殺了,屍體丢在山中,一日後才被砍柴的村民發現。
縣令勃然大怒,次日便集結了縣内的百餘名官差和民兵,又從京兆衙門的兵房借來了幾十号人,浩浩蕩蕩的上山剿匪,不想那山匪兇悍,不過一個照面,官府的人便死傷了大半。
沐照寒打量着那人的衣着,問道:“捕快?”
那人嗯了一聲,随即身子一顫,又死死閉上了嘴。
“起來吧,我不是山匪,是誓心衛。”
發覺背後的是個女子時,小捕快心下剛安了幾分,但聽到誓心衛三字,又吓得險些背過氣去。
誓心閣掌刑獄,卻獨立于三法司之外,雖建立不過十年,卻因得皇帝庇護,行事無度又狠辣至極,莫說尋常百姓,就連朝中的高官,遇見他們也巴不得繞着走。
小捕快從未離開過青雲縣,但也聽聞過誓心閣的惡名,有個老捕快曾在京中當差,說被誓心閣抓了的人,連屍首都留不下,許是被他們活吞了,小捕快吓得腦袋一陣陣發懵,一時竟不知殺人的山匪和吃人的誓心衛哪個更可怕。
沐照寒歎了口氣,伸手将他拽了起來。
小捕快哭嚎着求饒,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因驚恐變得有些扭曲,卻在轉身的瞬間愣在了原地。
他身後的并不是什麼修羅惡鬼,而是個面容清麗的女子,她未施粉黛,眉眼柔和,像是用極淡的水墨勾勒而出的,他又看向她的嘴,小巧飽滿,也不像是會吃人的樣子。
林子深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讓他回了神。
沐照寒的目光陡然轉冷,将小捕快拉到樹後,又将傘塞在他手中,命令道:“躲好,别出聲。”
而她緩緩拔出背後的長劍,從樹後走出,擡眸看向前方。
來者是個面色陰沉的壯漢,撲面而來的雨水擾亂了他的視線,他胡亂抹了把臉,餘光瞥見前方的樹旁有個模糊的人影,心下一驚,猛地勒緊缰繩,所騎馬匹發出一聲嘶鳴,踉跄着停了下來。
“你這馬也太慢了,比我料想的晚了一刻鐘。”沐照寒看着他,勾起嘴角笑道。
壯漢雙目猩紅,他好不容易才從圍剿中逃出來,見有人攔路,也來不及想這女子是誰,不由分說地拔出刀朝她劈砍而去。
她後退一步,淩厲的刀鋒在她身旁的大樹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壯漢一擊不中,揚起刀正欲繼續砍下,卻忽地聽聞身側傳來異響,餘光瞥見一抹黑影,他定睛一看,竟是隻怪模怪樣的木鳥,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木鳥便直接在他面前炸成了一片白霧。
雙目的劇痛讓他睜不開眼,身子一歪從馬上摔下,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動着身子。
沐照寒走到壯漢身前,他聽到響動,伸手朝她抓去,沐照寒側身躲過,手中的劍穿過壯漢的手腕,直直插在了地上。
“其他逃出來的人呢?”她凜聲問道。
壯漢并不回話,死死咬着牙,另一隻手又揮舞着朝她襲來,她抓住壯漢的手腕,順勢用力一扭,随着“咔”的一聲,他的胳膊被扭成一個誇張的角度,壯漢再也忍耐不住,張大嘴巴,喉嚨中發出陣陣低吼。
小捕快在壯漢的刀砍在樹上時,便被吓得尿了褲子,此刻腿軟的站都站不起來,他跪坐在樹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容貌姣好卻出手狠辣的女子。
前方傳來嘈雜的人聲,一群人趕着幾輛馬車走下山,為首的男子身形瘦削,面色青白,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活像一具行屍,他對着沐照寒咧開嘴,聲音嘶啞:“沐姑娘神機妙算,那夥山匪的老巢,果然在西山隘口處。”
他正是京中誓心閣四位執令使之一的夏知遠。
沐照寒收了劍,俯身拾起地上的木鳥,對着他淺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