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她在一處茶攤聽到一名從京中來的商販同人閑談,提及行刑那日的慘狀:“哎呦喂,那幫子高官貴人,跪在斷頭台旁,十幾個劊子手齊刷刷一刀下去,全都沒喽,人頭滿地亂滾,吓人的呦,我們都躲,卻有個姑娘撥開人群一頭撞死在了刑台旁,後來打聽到是城北陳家的小姐,真是可惜了啦,真真是個仙女兒般的人呢。”
一念起,百障生,那些深埋的記憶,争先恐後的翻湧起來,化作寸寸利刃刺在她心上。
她神色平靜的靠在窗邊,握緊拳頭,虎口處的傷口裂開,鮮血從她指縫流出,混雜着桌面上的雨水,暈開了一片殷紅。
馬車疾馳着駛入城中,長安城的鬧市不得騎馬,巡城的官差剛欲攔下,但見到為首的夏知遠,便知是誓心閣的人,隻得退到一旁讓開道路。
夏知遠冷冷瞥了他們一眼,猛地甩了甩缰繩,催促着□□的馬跑的更快了些,不多時便到了誓心閣門口。
他同沐照寒客套了幾句,又吩咐手下收拾間房安置喬晏,随即一撩衣擺,大步走進誓心閣内,無視一衆對他行禮的秦警衛,徑直走到一處樓閣前。
他停住腳步,擡頭看着牌匾上“首丘樓”三個字,調勻氣息,擡手在門上輕叩幾下,朗聲道:“執令使夏知遠,求見閣主!”
門緩緩打開,夏知遠整理一下衣衫,擡腳走了進去,屋内放着兩排椅子和一張巨大的屏風,他尋了把椅子坐下,等了良久,直到屏風後傳來“咯吱”的開門聲,方才起身行禮:“拜見閣主,屬下有事禀報。”
“噔~”屏風後響起銅罄的敲擊聲,夏知遠應了聲是,将此番剿匪前後經過一一道來。
“這便是在車内發現的毒蛇,沐照寒說這是赤烏蛇,不該出現在不歸山中。”他從懷中掏出軟趴趴的毒蛇屍體,躬身上前,放在了屏風旁。
一個身形矮小的男子從屏風後快步走出,拿了蛇屍,捧給屏風後的人看。
“确是赤烏蛇。”陰陽難辨的聲音幽幽傳來。
“此事,誓心閣是否要追查,還請閣主明示。”
閣主并未回答,反問道:“你覺得那沐照寒,如何?”
夏知遠恭聲道:“有勇有謀,可堪大用。”
他話音剛落,屏風後便傳來低沉的笑聲:“既如此,便讓她去查吧。”
“是,可她初回京中,并無親信,屬下是否要派人協助她。”
“不必。”
夏知遠聞言愣了一下,擡頭見那矮小男子捧着個紅木文盤走了出來,上面是一件疊好的墨色衣衫和一枚手指長的木牌,赫然是執令使的官服和誓心令。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文盤,心中滿是自己賭對了的竊喜。
誓心閣原本隻有三位執令使,夏知遠兩年前才坐上這個位置,那三個執令使平白被人分了權,對他頗為不滿,再加上夏知遠性子直,更是與他們合不來,這些年沒少受他們排擠。
孫潇死後,沐照寒被調任回京,誓心閣的人以為她隻是個地方來的小喽啰,皆不正眼瞧她,隻有夏知遠覺得她調任回來的時機蹊跷,暗中去查,發現她竟是應死在五年前的那個女狀元,心下更是覺得她此番回京不簡單,因此對她頗為敬重,此番她得了勢,自己也算是頭一個同她交好的人了。
“正好孫潇死了,他的那些手下你撿着喜歡的留下,剩下的便給沐照寒用吧。”
夏知遠最近正為着如何分配孫潇手下的人,同其他兩個執令使争得不可開交,聞言大喜,忙叩謝道:“遵閣主令。”
另一頭,沐照寒回到住處推開門,青陽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從内間探出頭來,一見是她,眨巴着圓溜溜的眼睛跑過來,欣喜道:“大人回來了!”
青陽是沐照寒在南錦時救下的,這些年一直帶在身邊,從前執拗的叫她主子,怎麼勸都不肯改,後來自己做了巡查使,才終于改口喊自己大人,雖然一個地方的巡查使根本算不得什麼官,但總歸比喊主子強些,便由着她去了。
沐照寒接過她手中的布,幫她擦幹了頭發,輕嗔道:“這麼大的雨,去哪了,淋成這樣?”
“大人要我買香燭,可附近的鋪子都沒有紫檀香,我便跑去城西買,回來時走到一半,那車夫見雨大了,非要我加些銀錢,我一氣之下便下車自己走回來了。”青陽氣鼓鼓的撅着嘴,片刻後又露出笑容來,跑到桌邊打開油紙包,“好在香燭都沒濕。”
“加些銀錢便加些,總比淋了雨生病要好。”
“大人還說我呢,您都淋成這樣了。”她說着,不等沐照寒阻攔,抓起門邊的蓑衣跑出門去,隻留下一句,“我去要些熱水來。”
可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她便回了房,關了門,垂頭喪氣的倚在門口,見她這副模樣,沐照寒笑道:“怎麼了?”
“我隻是想讨些熱水,也不用他們幫着擡,但他們說外面都是水,我随便找個水坑滾一滾便是,用不着熱的。”她越說越委屈,忍不住抽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