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沐照寒坐在桌前,桌上的燭火閃動,明明滅滅。
她輕撫過執令使的官服,仍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場夢中。
她至今不知誓心閣為何要救她,他們說她是待罪之身,不得透露自己的身份,将她困在南錦,卻不予她銀錢,她窮困潦倒,帶着青陽賣過字畫,做過苦力,凡是能掙錢的活計都試了個遍,若不是還殘存着幾分讀書人的傲骨,她都恨不得上街乞讨。
一年前,皇帝無故下了一紙赦令免去她的罪責,還将她納入誓心閣的江海司做了巡查使。
江海司為誓心閣搜羅天下情報,因此在各州郡皆設有分司,挂着誓心閣的名頭,俸祿也算豐厚,沐照寒雖還被困在南錦,也不許以真名示人,但日子卻是一下好了起來。
如今又被調任回京,平白得了個執令使,方才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腦,當下想來,這天下的好事,怎的會都落在她的頭上。
她隐隐覺得不安,靠在桌邊仔細梳理那些瑣碎的異樣,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疲憊感一陣陣襲來,困意最終将她吞沒,她伏在桌上昏睡過去。
再睜眼已是日頭高懸,她身上蓋着條薄被,青陽坐在她對面,一臉擔憂的看着她,見她醒來,忙道:“大人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沒,昨夜在桌旁看書就睡着了。”沐照寒坐直身子,發現那枚誓心令還被她攥在手中,在她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紅印。
她将誓心令小心放入懷中,又掏出枚玉佩來,那玉佩不大,成色卻極佳,色澤溫潤,不見一絲雜質,上面刻着“沐照寒”三字。
她擡眸看向對面的青陽,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起身道∶“換身衣裳,我們去個地方。”
二人剛出門,便看到了喬晏,他眼神躲閃,腳步匆匆,不知是要去做什麼,見她過來,停步見了個禮。
沐照寒掃過他的腹部:“傷好了?”
喬晏這才用手捂住傷處:“多謝大人挂心,好多了。”
沐照寒打量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方才踩過的石磚上,隐約可見一枚帶着雲紋的鞋印,與昨夜在假山後頭看到的頗為相像,可她并未多言,沉默的擡步離開。
誓心閣内消息傳的快,沐照寒一出門,昨日那些對她不予理睬的誓心衛們紛紛行禮問候,驚得一旁的青陽合不攏嘴。
“大人,他們怎的突然發了癫?”
沐照寒微微一笑:“許是我身上沾了肉味。”
她沒多理會那些誓心衛,徑直走出門去,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追了出來,笑着開口道:“在下巡查使左見山,以前是孫潇大人的手下,如今該歸大人管,大人要去哪裡,可要為您備車馬?”
他連珠炮般一口氣說完,讨好的看着她。
“不勞煩了,我們隻是随便走走。”她禮貌的點點頭,拉着青陽走進一旁的小巷中。
沐照寒要去的地方并不遠,途中給青陽買了兩個肉包子,包子還沒吃完,便已到了。
巨大的朱紅色木門聳立着,門上黑色燙金的牌匾上寫着“長樂公主府”,竟比誓心閣的大門還要氣派幾分。
長樂長公主是皇帝的妹妹,立國之初,邊疆動蕩,剛經曆過戰亂的大嶽再經不起如此勞民傷财的戰争,最後不得不割讓一座城池,又将長樂公主送去終年苦寒的雲胡和親。
好在十年後,大嶽養精蓄銳,一舉殲滅雲胡,将長樂公主接了回來,彼時的她已經曆了三任丈夫,朝中的士大夫們全然忘了她當初和親保住大嶽的恩情,流言蜚語不堪入耳,縱使皇帝嚴辦了幾個嚼舌根的人,依舊擋不住他們私下議論。
但終歸皇帝偏愛她,那幫士大夫一邊嫌棄她不清白,又一邊替家中子嗣求娶,期盼借着她扶搖直上。
長樂公主一個都不肯選,隻是躲在宮中閉門不出,直到多年後,時任工部員外郎的大師兄趙淵渟進宮修繕宮殿,偶然與她相識,這才情投意合,結為夫妻。
沐照寒剛被楊鴻生帶回京中時不過七歲,他家中沒有女眷,帶着這麼個小姑娘恐落人口舌,趙淵渟便将她帶回公主府中養了幾年。
那塊刻着她名字的玉佩,便是她高中狀元後長公主送她的。
她望着牌匾良久,緊了緊牽着青陽的手,走到門前叩動了門環。
大門被打開一條縫隙,一個小厮探出頭來,皺眉道:“何事?”
沐照寒從懷中取出玉佩,連同幾塊碎銀一并交給他:“勞煩将此物交給李媽媽。”
小厮一臉不耐,看到碎銀神色才緩和幾分,他将碎銀揣進袖中,拿了那玉佩,冷冰冰的說了句:“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