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兩鞭子
鏡面裂作四象,浮光躍影間,四境悄然成形。
原是靜谧如畫,誰知賈塵目光所至,忽而生動起來。
影影綽綽皆是女子,立于四境,雖面容難辨,然氣質各異,仿若四段舊夢。
賈塵伸手碰了左上角。
鏡面輕顫,水光般的漣漪從賈塵指尖漾開,左上角的畫面如水墨暈染,夜色浮現。
高牆圍合的花園,斑駁的牆面上纏着開敗的花,地上也鋪着一層,色澤黯淡、香氣已散。花香成了記憶的殘影,一如整個園子,說不清是曾經繁盛,還是從未有人踏足。
池塘邊,女子靜坐于一張石凳上,身前橫陳一張古琴。她并未立刻演奏,指尖懸于琴弦之上,久久未落,像在猶豫,又像在告别。
琴音終響。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賈塵聽得出神,恍如耳畔有風掠過,卻分不清是琴音還是她的歎息。
忽然——
一聲輕響,琴弦斷了。
女子停下,眉心微動,沒有驚訝,仿佛這斷弦是命中注定之事。她低頭,從腰間解下一把折扇。扇子通體烏黑,邊緣泛着寒光,不是尋常女子所持的絲綢之物,而更像一件兵器。
賈塵心中微動,這扇子她似曾見過,卻一時間想不起來。
女子輕輕展開折扇,一瞬間,黑影掠動,扇面文字尚未來得及看清,扇子已化作一柄細長之劍。竟然變成了一把劍。
女子起身,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幾乎與月光融為一體。
而賈塵的視角也随之變化,她不再是站在鏡外觀望,而是置身其境,立于女子身側。
這時賈塵換了位置,不再是遠遠的觀望了,她站在了女子身邊。
她們身處一片楓葉林,深秋時節,楓紅如火,腳下厚葉堆積,每走一步都有細碎的“咯吱”聲響。
女子執劍前行,步履自若,似未察覺賈塵随行左右。
她的劍在地上劃過,落葉被切得飛揚,而前方那座橋——
甚為奇怪,竟是一條消失之路。
隻有踏出的一步才顯現形狀,走過之處随即崩塌。
像命運,不容回頭。
又走了一會兒,女子突然停下,賈塵差點撞上去。
“你走。”她說。
聲音不冷,也不怒,隻是清清淡淡,像落葉的一句道别。
什麼?
賈塵怔住,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前方是一座宮殿,金碧輝煌,正是天熙王朝的大皇宮。
“就到這裡!”
女子忽而轉身,劍鋒直指賈塵。她沒有殺意,動作像是走完一場儀式,劍勢疾而不狠,是點到為止的訣别。
賈塵下意識想奪劍,卻在慌亂中踩空,身形一晃,自橋上墜下。
場景再次變換。
待她睜眼,已置身于一座客棧。
抑或是酒樓?
人來人往,行人穿梭如織,熱氣騰騰中混着鍋勺撞擊聲、酒香、飯菜香,燈籠昏黃,牆上貼着殘破的對聯。
此刻她是一個走失的人,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
“老闆娘老闆娘!”突然有人高喊。
角落裡,一位女子放下手中賬本,端起一杯熱茶,向賈塵走來。
她的步伐不急不緩,衣裙素淨。燈光照在她臉上,卻總有一層薄紗似的東西将其遮住,賈塵依稀能辨出輪廓,卻永遠無法看清。
“回來了?”女子溫聲問。
她語氣太自然了,賈塵怔住:“你……認識我?”
女子笑而不答,将熱茶遞給賈塵,又伸出手,很自然地替賈塵撫了撫衣角,自己回到櫃台,燭光下拿起賬本扒拉起算盤來。
寫了一會兒,她拿出小剪子剪了剪燭花,屋裡稍微亮了點,賈塵才注意到賬本旁邊放了一幅舊畫。
紙邊泛黃,畫中是一處破舊的小院。院中的長凳上坐着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皆為背影,一位是女子,一位是孩童。
二人仰頭看着星空,不言不語,卻能感受到靜谧與安心。
賈塵心裡一動……
蠟燭噼裡啪啦地響了一聲,燭火跳了一跳。
突然,一陣風從窗縫裡灌入,吹亂了賬本的角頁。
賈塵想伸手替她壓住,卻發現手掌穿過了紙頁,什麼也觸不到。
她看向女子,女子依舊記賬、撥算盤,未再說一句話。
好像她一直都在等一個人,而那個人回來得太晚。
恍惚間,窗外有群鳥飛過,賈塵從沒有見過這麼多鳥,下意識後退兩步。
鳥群發出巨大的聲響,天空萬裡無雲。
閣樓上有一女子,一襲殷紅長衫,身姿高挑,眉目籠在暮色與高空之間,看不真切。
她正在極目遠眺,張臂迎風,姿态如飛鳥臨空。
賈塵心中蓦地一緊。
“你不要!”賈塵忽然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喊。
女子回首一笑,眸光如火:“玉面修羅,也會害怕嗎?”
言罷,踏風而下,紅衣翻舞,如焰流空……
賈塵醒了。
她雙手吊起在一個十字型的木樁上,地牢裡陰暗潮濕,稍一放松便有人朝身上潑涼水。
這是秘衛府的“滴魂樁”。
一路從浮光台騎馬回到清影居,她就被埋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