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憶回歸現實，不斷下墜的失重感裡，餘弦忽然身軀一沉，手腳失去控制，稀裡糊塗地沿着坡地往下滾，一頭紮進波光粼粼的河流中。

糟糕……咕噜咕噜……

倒黴鹹魚努力掙紮，倒黴鹹魚放棄掙紮，倒黴鹹魚沉入水底。

“喂，有人……還活着嗎！”

看似纖細實則全是肌肉的手臂把人從水底撈出來，清除口鼻異物，從身後雙手抱住腹部用力按壓，順利讓這副身軀嘔出大量灌入的河水。

餘弦很想搓把臉，奈何手腳還不聽使喚：“活着，謝謝。”

他目前意識連接的這具載體材質特殊，躺河底喝點水倒不至于寄了，被人發現解釋起來就……就很想擺爛。

救人的金發青年果然察覺異樣，視線移動到餘弦頭頂，一瞬瞳孔地震。

濕漉漉的黑發中間，銀色嫩葉格外醒目。

“您……您是蘭那羅先生嗎？”

人生啊，永遠不知道意外和驚喜哪個先來。

還能咋的，湊合過吧。

卡維，妙論派之光，也是最優秀的建築設計師——從須彌城出來散心前做夢也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會從河裡撈出一隻成精的人形蘭那羅。

話說，童話生物也會溺水嗎？

回到暫住的林間小屋，卡維開始翻找浴巾和換洗衣物，餘光瞥見坐在椅子上的人正低頭看着桌上的資料，不由得輕輕“咦”了一聲。

“您能看懂荼诃機器的研究文獻？抱歉，可能我的表述有問題……”

餘弦擡頭回答：“我懂，沒關系。”

荼诃機器，正是須彌學者對坎瑞亞自律機關的别稱。

卡維沒注意到話中的一語雙關，捧着浴巾走了過來，餘弦見狀，慢慢擡起手臂接住。

兩人各自擦幹頭發和身上的水漬，餘弦客随主便，換上頗具教令院特色的棉麻長袍，随着時間流逝，他對身體的掌控逐漸流暢自然。

這也意味着[命運的織機]即将完成，他的學生很快就會消失了。

蘭那羅先生看起來有些傷感。

卡維目光遊離，下意識地摸向腰包。

“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吃點糖。”

棗椰的甜香從油紙包中散溢開來，餘弦看了一眼熱心腸的年輕學者，終究接受這份善意，低頭把糖塊送進口中。

啊，有點甜。

不止一點……須彌人吃口這麼甜嗎？

可能是表情過于微妙，卡維忍着笑端來玫瑰薄荷茶，餘弦默默喝了兩杯才緩過來。此時窗外下起一點小雨，兩人就着茶和點心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餘弦顧及愚人衆的勢力，沒有告知卡維真名，僅含糊提及頭頂葉片是“意外”，談話很愉快，他所擅長的領域和妙論派多有重合，讓卡維不由生出相見恨晚之感。

“雨到現在還沒停。沒什麼要緊事，不如今晚就住在這吧？”

“你好像對人沒什麼戒心，卡維。”

“我感覺不到惡意。”卡維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頗為自傲地說，“而且我破産了，窮得叮當響，這顆頭腦，還有這雙手……是我最有價值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小屋角落，處于休眠狀态的輔助工具箱似是被什麼觸動，發出“哔啵哔啵”的鳴音。

“當然還有你，梅赫拉克，你也是我的珍寶。”

卡維把工具箱抱在懷裡，獻寶似地向客人展示。

“梅赫拉克是一個古老的詞，意為[小小的明光]，目前功能還很基礎，不過總有一天，他會真正理解我們的語言。”

建築師紅寶石般的眼眸流淌着耀眼的光，餘弦把這束光看在眼裡，略一沉吟，對卡維說：“你的梅赫拉克設計思路似乎參考了赤王文明的元能構裝體，我對這塊了解不多，但楓丹的發條機關發展四百多年，除了能源體系外，精密裝置技術也有可取之處……”

“楓丹的技術我也聽聞過……”

窗外的雨水，婆娑的樹影與搖曳的燭光交織，忽然在某個時刻，餘弦止住話語，不顧細雨走到小屋外，擡眼望向維摩莊的方向。

再見了，卡利貝爾。

“……您準備走了？”卡維一個激靈，從箱子裡抓起一條鬥篷扔過來，“路上小心，再見！”

清瘦挺拔的身影接住鬥篷，似乎微微點頭，消失在雨林朦胧的夜色裡。

千壑沙地西北高地，此處是距離納塔最近的沙漠地帶。

借助地脈抵達此地的餘弦辨認了一下方位，從沿途散落的遺迹守衛中選擇了相對完好的一台進行修複，以此作為代步工具，星夜兼程，向西方須彌與納塔的交界處行去。

不敢耽擱一刻。

因為有人已經等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