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尋找血親的腳步不曾停止。
象征希望的金色自雨林來到沙漠,又一路向北,所過之地,萬種母樹重煥生機,荼泥黑淵再覆蓋新綠,與沙漠一水相隔的正義與衆水之國,五百年前預謀的審判如期而至,赦免全境的驟雨中,楓丹人也終于掙脫了高天降下的、溶于海水的命運。
無盡歡欣、無盡悲傷,無數人的情感與記憶在地脈裡流動。
沉睡深處的節點無知無覺。
他不知道岩港上空飛揚霄燈與弦樂,不知道蒙德綠地綻放詩文與花朵,不知道須彌林蔭孕育智慧與盛業,更不會知道有人為他的下落再度觐見神明,卻隻得到了語焉不詳的拒絕。
直到無形的絲線自紡墜上垂落——
天很藍,草地很軟,河水很清澈,濕潤的微風拂過面頰,從深眠中醒來的人很茫然。
“科賽因叔叔,好久不見了。”
身着修身外袍的年輕人極為熟稔地向他招呼,黑色短發,瞳孔是純血坎瑞亞人特有的四芒星形狀,相貌似乎有點眼熟,可惜他居然一下子想不起來。
“您沒認出我也不奇怪,畢竟距離上一次見面過去太久了。”
年輕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玩具,攤開放在餘弦面前。
不需要任何黏合,六根黃銅構件環環相咬,構成了嚴絲合縫的十字立方體——好像是某次臨别前,他為了安慰一位努力忍住眼淚的小男孩,用手頭僅剩的邊角料做出了這件禮物。
“……卡利貝爾?”
餘弦微微睜大眼睛,終于從記憶深處找到了某個名字。
“用語言解釋起來太麻煩,不介意的話。”
卡利貝爾伸出右手,雖然搞不清現狀,餘弦還是擡手相握。
一段信息被傳遞至腦海。
從信息上理解,他的本體仍處于地脈節點内,意識通過概念網絡被引至某段記憶中,至于眼前的年輕人……五百年前,為了搭建超脫規則之上、被無數人觊觎的[命運的織機],年幼的卡利貝爾早已經死去。
也許是臉上表情太過明顯,卡利貝爾見狀了然笑笑。
“沒關系,我隻是一點殘留的意識,還能見到您真的很高興。”
短暫沉默後,餘弦很認真地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卡利貝爾看着眉目一如往昔的青年,先是怔然,之後微微一歎。
“您還是老樣子。”
科賽因是什麼樣的人?
是父親才華橫溢的同僚,是登上守望機關的逆光背影,還是在那段流離失所的日子裡,仍不忘為他留下一點暖色的長輩?
“這是屬于您的[報酬]。”壓下心底情緒,卡利貝爾手中出現一個半透明的紡墜,“請先收下吧。等[命運的織機]徹底完成,它就能……”
“先回答我的問題。”
幾乎付出一切才争取到的機會近在咫尺,餘弦的注意力卻不在其上,而是重複問了一次。
“還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卡利貝爾?”
“……卡利貝爾?這位是?”
這段記憶的主人忽然出現在他們視線裡,是一位身着須彌雨林服飾的少女,她下意識靠向卡利貝爾,又在察覺陌生人時略顯遲疑。
卡利貝爾側身擋住視線,半透明的紡墜化作一縷微光,融進餘弦體内。
“阿托莎,這位是……”
他還在頭疼如何介紹,忽然聽見另一人開口。
“我是科賽因,卡利貝爾的老師。”
卡利貝爾驚訝回頭,仿佛回到那段無盡黑潮帶來的陰霾歲月——
逃亡、尖叫、鮮血、厮殺……父親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母親的啜泣壓抑又悲傷,男孩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要離開溫暖的家,卻很懂事地忍住眼淚跟上隊伍。幸運的是王都淪陷後,在王國騎士的庇護下,一家人平安進入邊境的防禦工事。
【你是個堅強勇敢的好孩子,卡利貝爾。】
地下工坊被收拾得井井有條,牽着他的手帶來一種安定的感覺。
父親除了戰地醫院的工作,還要分神照顧生病的母親,地下工坊的負責人,他的科賽因叔叔,百忙中為他撐起了一個新奇有趣、由各類工具構成的小角落。
真的,非常短暫,又異常珍貴。
【下次再見,要是還對機械感興趣,就來做我的學生吧。】
太遺憾了,無法履行約定的人,其實是他啊。
卡利貝爾的老師看起來年輕,氣質卻像教令院的學者,一副很有來頭的樣子。
阿托莎仰頭打量,不知不覺後退到卡利貝爾的身後。
餘弦見狀一愣,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被新認下的學生輕輕一推。
“對不起,再見了,科賽因……老師,時間不多,我還要和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