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拜訪未果,齊王對此甚為遺憾,回宮後就一直郁郁寡歡,入齊士子少,可用之材就更少了,好不容易有個好的,人家又不願事齊。
或許他明日便離齊了。
這樣的人才會去到哪個國家,又會幫助哪國強盛?
如此一想,齊王半夜睡不着,攬衣推枕走出殿外,對着皓皓明月神傷,妄圖洞見世上千年萬代之事,為齊國謀一個發展之機,然而宇宙無極,昊昊上天,行雲不因人聚首。
齊王獨自走下王宮長階,朝着宮門外走去,宮門已經落鎖,又重新打開,近衛被勒令遠遠跟随不得上前打擾,他想一個人走一走,靜一靜。
深夜裡的泠都城陷入沉睡當中,朗朗明月照在每一戶人家的窗台上,青石階上的月色清涼如水。
齊王沿着舊王街走出王城,走了很久,穿過大街小巷,最後朝許頤所住的客棧走去。
燈火熄滅後夜色凝重,偶有雞鳴狗吠聲,給夜裡的齊國增添一份色彩。
齊王漸漸走近,卻見客棧門前坐着一個人。他以為自己看錯了,走近前,那人竟是許頤。
“許頤先生?”
許頤起身行禮,“拜見齊王。”
“寡人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先生不睡覺,坐在這兒幹什麼?客棧把你趕出來了?”
許頤笑笑:“在下是在等齊王。”
“等寡人?”齊王疑惑,“你知道寡人會來?”
許頤搖搖頭,“不知道。”
“那先生……”
“因為在下希望齊王能來。”
“噢。”齊王笑笑,“先生若是為錢的事感謝,那就不必了。”齊王歎道,“寡人還是舍不得先生,夜裡睡不着,又走到先生這兒了,先生當真不願留齊,寡人隻有一請,請先生不要幫助滕國。”
“在下想幫助齊國。”許頤直接了當地說。
“先生……”齊王頓時震驚。
“此前為試探齊王,多有無禮之處,還請齊王恕罪,在下有強齊之策欲進獻大王,大王還否願意一聽?”
“君擇臣以才能,臣擇君以賢明。”齊王立即俯身恭拜:“先生教我。”
在荊國武安君府做過五年門庭庶子,許頤對整理簡冊娴熟精到,早在走訪完齊國土地,回到泠都之時,他就已廢寝忘食埋頭将一路所知所感契刻于竹簡上,又整理于二三十張羊皮紙上。
羊皮紙珍貴,他的錢也都花在這上面了。
齊王求才求賢的誠意他不懷疑,然誠意不等于治國理念,不等于強國決心,也不等于治國方略的選擇。許頤将治國之策整理完成後,便等候着齊王,一邊是多年懷才不遇抑郁不得志,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卻不能享享兒子的清福,焦躁與期盼煎熬着自己,一邊是畢生所學鴻圖之志,不肯輕易折腰草率托付于人。
他曾輾轉反側反複思量過無數次,面王時要如何陳述他的政見和治齊之策。
面見國君是最重要的一步,當慎之,又慎。
雙方互相經過重重考驗,終于到了這最關鍵的一步。
客棧房間一燈如豆,昏昏照出雙人對影,許頤問齊王:“大王以為古聖先賢王道仁義者如何?”
“中州梁室可見其果,魯國效之,半死不活,齊不取也。”
“大王以為道家修身養息之道如何?”
“小國寡民,無為而治,大争之世,豈可為哉!”
“大王以為,農商之道如何?”
“可為術,不可為根本治國策。”
如此幾問過後,齊王都有些着急了,“寡人欲強齊國,先生教我!”
“那頤就為大王講述臣的強國之策。”
正預備說,門外忽然傳來“笃笃笃”三聲敲門響,打斷了許頤的話,見無人應答,門外又是幾聲敲門聲,聲音逐漸急促,小二披衣起來問:“誰啊?大半夜不睡覺,攪人香夢。”
門外人回答:“攪擾了,許頤可還在客棧?”
小二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來人,忙道:“長安君來了,許頤還在,就在客房裡。”
許頤房中,齊王聽到聲音,對許頤笑道:“我兒也來找先生。”
齊恕在小二的指引下到許頤門前,見房中燭火還亮着,敲了三下門,許頤道:“請進。”
齊恕推門進來,笑道:“頤兄有客呢。”
許頤笑而不語,起身行禮,給齊恕讓出位置來,齊恕上前兩步,才看清許頤的客人。
“阿父!”
“先生正要為寡人講述強齊之策,坐下一起聽吧。”
“那我來得趕巧了。”齊恕笑道,“此前未向頤兄言名身份,欺瞞得罪之處,還望頤兄包涵。”
“張殊小弟。”許頤笑道,“齊缙方音不同,張殊即是齊氏姜恕,是在下武斷,小弟不過是故意引導又沒有糾正罷了。”
“頤兄早知我身份?”
“不早。”許頤道,“若非引薦上卿時略無卑下意,誰又能想到在下面前坐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長安君。”
齊恕自忖,當日引薦時似乎并沒有什麼破綻之處,“頤兄如何斷定?”
“通曉諸子典籍,學過治國之道的缙國貴族,到長安宮做了個門庭庶子,還有兩個衛士跟随,在齊國上卿面前自有主張率先開口詢問,略無卑下恭謙意,以上随意一條都不能斷定,然在屏風後設别有用心之席,”許頤笑道,“在下又不是傻子。”
“是小弟得罪了。”
許頤擺手表示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