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京院一家是早上來的。
冬木教會這邊雖然不拒絕普通人,但也不是經常有人來。言峰璃正人不在,這裡的人就隻剩下言峰绮禮。隻有四個人的教堂顯得有些空曠,不過言峰绮禮并不感到尴尬,隻簡單交代了下哪些地方可以讓他們去。教堂外面還有一座花園,很适合散心。
但花京院夫人卻在丈夫和孩子參觀的時候,單獨來和言峰绮禮提到另一件事。
“忏悔室今天會開放嗎?”她問。
言峰绮禮愣了愣。
這話來得很怪,目前教堂裡隻有他一名神父——忏悔室的特殊之處在于,無論是神父還是來忏悔的人,都見不到對方的人,隻能聽見别人的聲音。現在他就站在這裡,花京院夫人也已經與自己接觸過,需要用到忏悔室就顯得不太自然。但言峰绮禮很快就意識到,她或許并不是要告解,不是對什麼事感到後悔,隻是想傾訴些什麼。
中年女性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往遠處的、自己孩子身上飄去,盡管神色溫和慈愛,卻還有一些可以歸屬于「憂慮」的情緒。
“如果隻是有煩惱。”言峰绮禮說,“我不介意就在這裡聽一聽。”
“煩惱......的确有些煩惱,但并不是我的煩惱,而是典明一直有煩惱。”
花京院夫人露出一絲苦笑。
她不想就站在兒子旁邊談論他,所以才需要忏悔室。
言峰绮禮隻是搞不明白正常人的情感,但并不是死闆。
傾聽他人的煩惱也可以是神父工作的一部分——盡管忏悔室不太合适,但教會也有其他房間可以使用。
在讓花京院夫人坐下後,他倒來一杯水,等待着她的傾訴。
“謝謝您,言峰神父。”她抱着水杯輕聲說,“其實那孩子......”
她開始說關于那個名叫花京院典明的少年的事。
花京院從記事起就不太愛說話,不太喜歡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起初,她以為是孩子被排擠了,但很快她就發現,事實正好相反。
并不是他人在排斥花京院典明,而是花京院典明在排斥他人。
他會善待家人,會在她和丈夫面前露出溫和的笑容,和普通孩子一樣有喜歡的事物——他喜歡櫻桃,喜歡電子遊戲。會因為晚餐有櫻桃派而感到高興,會因為遊戲快要度過關卡時不小心失誤而緊張得眼睛瞪大。
他會做家務,每次出門也會好好和家裡打招呼,也會不厭其煩一句一句回應她的叮囑,會在回家的時候說一句「我回來了」。
他對任何人都彬彬有禮,知道社交的分寸,性格不會被欺負,也許還有許多女孩子喜歡。遇到需要扶起來的人不會視而不見,會主動伸出手去将他拉起來。
他是個溫柔的好孩子。
但是......他對所有人,都有距離感。
這種距離感并非浮于表面,但身為母親的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有着他們所有人都不明白的煩惱。
他有着不好說與他人的秘密,包括父母。
“我試着找過心理醫生,但醫生卻告訴我也許那不是心理問題。”花京院夫人臉上的是溫柔卻苦澀的笑容,“我明明是那孩子的媽媽啊。”
她似乎吸了下鼻子。
言峰绮禮注意到她的鼻頭有些紅了,但出于禮貌,并沒有打斷她此時的沉默。
她煩惱的并不是孩子不與自己傾訴,而是自己明明是母親,卻在孩子不想說的情況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知道孩子的煩惱。
也因此......
“您希望幫他放松一下心情,所以會和他一起出門旅遊。”過了片刻,等眼前的女人情緒平複下來,言峰绮禮才緩慢地接話。
“......是的。”她略微放松表情,“每年我都會帶他出門旅遊......有時候是境内,有時候是出過。我們不方便的時候,他自己一個人也會去。但是一個人的時候,除了他本來想去,也許更多的是不想讓我們擔心吧。”
身為媽媽,她讀懂了孩子不說出口的體貼。
但這卻讓她更難過了。
“即使你主動問,他也不告訴你。”言峰绮禮說,“這個煩惱也許即使被說出口也不容易被理解。”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隻是......”花京院夫人說着,眼中似乎沒有焦距,“我隻是希望......他能快樂一些。”
隻是希望他能快樂一些。
言峰绮禮怔住。
随後年輕的神父陷入沉默中——因為他并不理解普通人的快樂。
......不,并不能說「理解」這個詞,從理性來說,他是明白的,隻是無法體會。他現在能順着花京院夫人的訴說去理解,去分析事情的原因,也能出言去安慰他......他理解母親對兒子的愛,但是他并不知道愛的顔色與形狀。
她很愛花京院典明。
但是......
言峰绮禮抿嘴。
他對眼前花京院夫人有些悲傷的表情感到有些焦躁。
就像看見羅莎莉亞的父親煩惱時的焦躁一樣。
“也許的确需要忏悔室,但需要它的并不是您。”他說,“您可以讓他來忏悔室一趟。”
“您的意思是——”
“就像說給神聽一樣。”他說,“花京院典明無法看見坐在他對面的我,可以當做我并不在那裡,訴說自己的煩惱。我不會說自己理解他,也不會否認他的任何說辭。”
而且因為是在忏悔室,離開那後,言峰绮禮也不會将少年的煩惱告訴任何人......包括眼前的花京院夫人。
這并不是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