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嵘是個很可怕的人。
可怕之處在于——執念異常的深。
他詢問年瑜時甚至沒有看着他,目光硬硬地盯着焰火,瞳孔如石頭般,無論光怎麼照,灰暗的固有色都不會變得亮起來。
淩晨,他睡不着,一個人跑去了酒店的天台吹風。換世之境的副本沒有季節系統,他卻覺得這兒比待注銷區的嚴冬還冷多了。那時他的身邊還有一抹鮮亮的紅色,将他整個人都照得炙熱。
彼時他想起一個詞——登高望遠。
可是為什麼在最高的樓層坐了這麼久,望得那麼廣、那麼遠,卻還是尋不見弟弟?難道是因為太高了,所以地上的人在他眼裡都會變得渺小以至于虛無嗎?
于是他站起來,拍拍沾滿灰塵的掌心,準備換個地兒坐。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下掃穿過玻璃,瞥見了二樓走廊裡的年瑜。
隔着這麼遠,孫嵘居然都能看見年瑜,他這才明白原來尋不見不是因為在地表上站得太高,而是因為想找之人可能被藏匿去了地核,他們之間隔着厚厚的、堅實的地殼、地幔... 一層又一層。
但正事還是要留心的——年瑜大半夜不睡覺跑哪去?
他又蹲了一會兒,約摸半小時後,臧洋也出來了。
好了,這下可被他逮着了,兩人“狼狽為奸”呢!到底是什麼事需要瞞着自己和格泉去幹的?
但是孫嵘不敢跟蹤臧洋,這些小伎倆根本逃不過臧洋的眼皮子,更别提年瑜說不定還在等,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有個性。
他的滿腹疑問就這樣憋到了晚上。湊巧的,擁有了一個和年瑜獨處的時間。
年瑜忽然覺得再也瞞不下去了,“哥”啊“弟”啊,這兩個字一直在他腦袋裡團團轉。
他輕歎一口氣:“我找到孫岐了。”
那兩顆石頭倏忽就被鑿開了,裸露出裡面晶瑩剔透的藍鑽,嵌在孫嵘的眼眶中,像深海的眼淚。
孫嵘抓住他的手腕:“在哪?”
抓得有些緊了,有些痛。
“你先别急... ”年瑜試圖抽出手:“他在歸淩那裡。”
“歸淩是誰?”
老實說,年瑜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自己對臧洋與歸淩間的關系本就一知半解,再讓孫嵘知道了二者的牽連,孫嵘怕是不由分說要去找臧洋拼命。
于是年瑜仿佛一瞬間也點滿了耍嘴皮的精通,開始在孫嵘眼皮底下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硬生生把臧洋掰扯出了這淌渾水。
孫嵘聽完後若有所思:“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怕你操之過急,想等你心态穩定再說。”
孫嵘:“平時都是我管孫岐,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管我。”
年瑜從他的表情中讀不出什麼别的意味,仿佛真就隻是一句簡單的表述罷了。
“因為我是隊長。”年瑜說。
當他和臧洋組隊時,誰是隊長都一樣。可當出現第三個人時,隊長候選則由年瑜首屈一指。他能從好友列表中随時邀請人入隊,輪到臧洋時,卻隻能從那個破關系系統中擠進去。
臧洋永遠躲在他身後,讓他站在陽光下,成為一隻細長的、用于感知外界的觸角。
而年瑜也明白隊長的職位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要有指揮的能力、要有保護隊員的能力、要有在分戰利品時最大化隊伍利益的能力,還有在極端時刻,權衡利弊,懂得取舍的能力。
孫嵘看他一眼,走了。
轟轟烈烈的焰火全都遠去。
滾滾的浪花拍打沙粒,殘弱的星光撕裂雲霭,一艘木船裝飾物孤零零浮在海中央,吱呀吱呀地響,成為岸上海螺的呓語。
臧洋回來時,就看見年瑜一個人站在海邊,周圍還有其他不認識的玩家,但不重要。
“怎麼就你一個人了?”臧洋問:“孫嵘呢?”
“我告訴他孫岐的事了。”
“嗯,然後呢?”
年瑜深深望外瞟去:“他走了。”
“哦,”臧洋點點頭,“困了吧。你餓不餓?我看那邊的夜市有燒烤攤,聞那味道不像面粉制品,你要不要... ”
年瑜:“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他?”
臧洋歪歪頭。
“還是說我應該一早就告訴他?”
“小鲶魚你好像變了很多,”臧洋笑着捏了一把他的後頸,把他捏得渾身一激靈,“你以前不會内耗的。”
“我... ”
“再說了你都解決不了的人際關系,問我也沒用呀。我隻是比你早降臨個把月,多摸了點蛛絲馬迹,又不是比你多參加了幾場宴席。”
“不說這個了。”
伴随着一連串清脆的,不知是敲擊還是磕碰聲,臧洋跟變魔術似的從他後頸打溜到手心,上下一摸,往他手腕套了個什麼東西。
年瑜擡起來看,臧洋還沒松開,兩隻手就着挽在一起的姿勢被帶到有光處。
淡淡的海鹽味被串成手鍊的貝殼盛上來,貝殼們或大或小,但都色彩純淨、色澤光鮮、光滑無瑕,一看就是被精挑細選的優品。
比市面上賣的任何一串都漂亮,而且能剛剛好貼合他的手腕。
“哪來的?”年瑜問。
臧洋誠實答道:“剛抽了根彈力絲做的。”
沒有任何誇耀自己功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