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先把藥喝了再睡……裴玉,醒醒……”
裴玉感到身體在晃,于是睜開眼睛。
剛從睡夢中蘇醒,他意識渾噩,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孔,遲鈍地發覺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在他發愣的時候,青年湊得更近了,攬着他坐起身。那冰冷的手指觸到皮膚,讓他禁不住戰栗了一下,徹底清醒過來。
“渴不渴?”青年左臂摟住他,右手端過幾案上的茶杯,“先喝口水吧。”
杯沿即将抵到嘴唇時,裴玉偏頭避開,擡眸認真打量這個人。
青年神态有些緊張,輪廓冷峻的面龐扯着一抹笑容,語氣壓得很溫柔:“别怕,裴玉,你别害怕。”
人處于失憶狀态下容易惶恐不安,對周圍事物充滿戒備,但裴玉對這人生不出警惕之心,反而由衷萌發一絲清晰的好感。
他是誰?
裴玉極力思索,可腦子如同被水洗過,幹幹淨淨,找不到任何過往記憶。
“你是誰?”裴玉迷茫地盯着他,遲疑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要緊,記不得也沒關系。”
青年放下茶杯,在床邊屈膝半蹲下來,讓裴玉能夠平視他。
“我叫段昀,字溯光,是你的夫君。”他握住裴玉的手,像對待初生幼崽那般小心翼翼,牽引他撫摸自己的臉,“往事我會慢慢告訴你,别擔心。”
“段昀,溯光,夫君……”裴玉喃喃重複,指尖劃過對方俊挺的眉目,“我們成親了?”
段昀斬釘截鐵:“天子賜婚,明媒正娶,我們是拜過堂的夫妻。”
裴玉将信将疑。
“我叫裴玉,你叫段昀,我們是夫妻。”他默念了一遍,試圖從腦海裡尋回一點蛛絲馬迹,結果毫無所獲,隻得暫且作罷。
他從段昀掌中抽回手,想下床,卻被段昀一把攔住。
“天涼,穿好衣裳再起床。”
段昀往他身上披了件柔軟寬大的外衣,又低着頭為他穿鞋。
裴玉坐在床邊,視線落在段昀束起的發冠上,绛色發帶、玄鐵環扣,頭發整齊地束在腦後,唯獨一小绺發絲從鐵環裡翹了出來。
裴玉忍不住伸手,想把那绺頭發捋順。
此時段昀正好擡頭,他悄悄收回手,錯開視線環顧四周,佯裝剛才一直在打量屋子。
段昀恍若未覺,起身道:“藥再放一會兒就該涼透了,先把藥喝了好嗎?”
聞言裴玉眉頭微蹙,看了眼擱放在床頭幾案上的瓷盅:“這是什麼藥?”
“安神養身的藥。你八字屬陰易招邪祟,夜裡時常做噩夢,前些日子又染過風寒,體虛疲乏,一來二去就得了心疾,失憶也是這個緣故。”
段昀說話時不忘做事,将瓷盅裡的藥湯盛到碗裡,端過來給裴玉喂藥。
“前日我帶你去過醫館,大夫說要悉心溫養,給你開了藥,每日兩頓。來,慢點喝。”
心疾?
難怪睡醒後胸口悶疼,心肺間隐隐有血氣翻湧。
裴玉直覺對方不會害他,便擡手接碗:“我自己來。我隻是失憶了,并非變成了傻子,你不必替我穿衣穿鞋喂湯喂飯。”
段昀:“我沒把你當傻子,好,你自己來。”
裴玉從他手中端過碗,嗅了嗅氣味,直接将苦澀的藥湯一飲而盡。
段昀緊繃的心弦終于一松。
裴玉失憶後不僅沒抵觸他,也沒驚慌不安,還願意主動喝藥,這已經超出了他最好的預想。
裴玉把空碗放回案上,順手拿起茶杯喝了水。
期間他瞥見牆角的鬥櫃上反扣着一面銅鏡,鏡面朝牆,背面朝外,不合常理的擺放方式讓人眼皮一跳。
裴玉走過去,握住鏡邊正欲翻轉,轉念一想這樣擺放或許有特殊用意,于是停住手,問:“為何反着擺鏡子?”
“這我倒是沒想過。”
段昀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裴玉驚得顫了一下,歪着頭仰視他:“你走路怎麼沒動靜,故意吓唬我?”
“我哪會故意吓你。”段昀哼笑,“你夫君武藝高強,輕功一流,自然踏足無聲。”
裴玉揚起眉梢,促狹道:“輕功練得如此出神入化,莫非做過梁上君子?”
“恰恰相反,你夫君是官非賊,乃是朝中位列三品的神勇将軍。”段昀語氣輕快,眉眼間沉凝的郁氣近乎消散,“不過,非要較真,我确實當過兩次梁上君子。”
他話音一頓,眼神灼灼地盯着裴玉,意思不言而喻。
裴玉松開銅鏡,轉身與他面對面,做了個‘請’的手勢:“願聞其詳。”
“年初北疆戰事大捷,戰火一停,我就回到了京城。我們在洗塵宴上相遇,人多眼雜不便傳情,你約我黃昏後私會,那夜我潛入你家赴約。”
裴玉感覺不對勁,有點懷疑地問:“你以前在邊疆打仗,怎麼剛回京我們就……傳情私會?即使一見鐘情,我也不會如此孟浪吧?”
段昀張口即來:“我們從小相識,曾經是同窗好友,在我從軍離京之前,已經心生情愫。洗塵宴上是重逢而非初遇,幹柴烈火一觸即發——”
“……”裴玉聽得臉頰發燙,忍不住打斷他,“我知道了,第二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