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若瑩沒好氣地斜他一眼:“什麼話都能說,就是他都想了起來,也不至于此。”
江熠道:“那倒是,不止于此。”
他應的含糊,辛若瑩還沒聽分明,外面少年心虛到聲如蚊呐的聲音落在兩人耳邊:“師父,我錯了。”
修士五感遠超凡人,境界越高範圍越遠,是以季照安隻是小聲嘟囔,書房内的兩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江熠笑了一下:“師姐你看,聽他認錯還有門檻,沒有化神的境界不配聽。”
辛若瑩白他一眼:“你也就仗着他現在不哭了,等嚎出平遂峰你就安分了。”
江熠歎道:“宗主教訓的是,勞煩您回去時給他也帶走,别給他機會驚擾其他弟子。”
“自己的徒弟自己管。”辛若瑩冷漠拒絕,“對了,項家今日有人在東妖境定了一月的客棧,估計項風華他們出秘境後會去那邊待一段時間,此間夏末秋初正是東妖境瘴滿之時,你千萬小心。”
東妖境是人魔妖三界交彙處,環境惡劣,因着不屬于任何一界,無人管轄,慢慢發展成了一個光明正大的黑市交易場,其間不乏天材地寶。夏末秋初時境外環境千變萬化神鬼莫測,瘴氣厚重,危險但也極易隐藏行蹤,各大宗門家族若有心儀的寶貝,通常會選擇在這時派人去探探虛實。
“一月。”江熠摩挲過茶盞,道,“能讓項風華看中還要親自跑一趟,我倒是有點好奇了。”
辛若瑩問:“要帶人麼?”
江熠道:“不必,東妖境魚龍混雜,正适合動手,帶着人反倒會限制我。”
“好,萬事小心。”
江熠颔首:“照安既然要參加宗門大比,幻境曆練就不能斷,回頭我把幻境内容刻給師姐,辛苦師姐幫我看着些他。”
“看看看,就這麼一個師侄我不看誰看,趕緊給我讓他起來,你是不心疼。”辛若瑩瞪了江熠一眼,飲盡杯中茶水離開,連院門都沒踏,徑直化作流光飛向順靈峰。
江熠目送辛若瑩離開,垂眸盯着茶盞中微漾的光,神識籠着院外不知所措又委屈的少年,如畫墨眉下向來神采飛揚的烏瞳失了璀璨,逐漸化成另一雙與季照安七分相似的眉眼。
漫天火光下,空洞無神的眼底映出江熠面無表情的臉,長劍毫不猶豫地穿透女人的心口,靈力順着劍身攥住鮮活跳動心髒,碾碎。
同樣的流程重複在女人身後撲過來的男人身上,江熠無悲無喜地看着這對年輕的夫婦,血海蜿蜒中,他半跪下去,聽清了他們喉舌間眷戀的愛稱。
“小照。”
那是一個心髒碎成渣滓也要拼湊出的名字,江熠從女人口中聽到“季照”,看到男人艱難地伸手抓住女人,說:“小照……成仙。”
江熠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到半間殘破的屋子。
屋子堆積如山的屍體中,藏着一個小小的竹筐,竹筐中蜷縮着一個昏死的孩童。
江熠将孩子抱出時,那對夫婦已經死不瞑目,懷中髒污可怖的孩童無意識地抓着他的衣襟,江熠拆去孩子口唇和手腳的束縛,将孩子的傷治好又把那張臉洗幹淨,幫年輕夫婦合上眼睛。
“他會成仙。”江熠許諾。
不是所有人都有修仙的資本的,最基礎的,至少要有靈根,江熠直到站在安和宗的山門外,才敢去探懷中孩童的丹田。
金木雙靈根。
孩子眨着漆黑明亮的眼睛看他,懵懂乖巧,江熠無聲松了口氣。
他會成仙,不必有任何負累。
……
江熠聽少年反複練習着“師父我錯了”的語氣,十遍百遍千遍,似乎怎麼都不滿意,他飲盡了茶,聲音落在季照安耳邊:“進來。”
門外的少年猝然一驚,漆黑瞳孔中的驚疑不定逐漸轉為惶恐不安,江熠揮手撤去了茶盞。
雖說後來事與願違,季照安選中的師父變成了自己,但這世間本就不能事事如意,起始不由他,過程卻是可控的,那如何終了必會握在他手裡。
季照安進門就主動跪下了,擲地有聲道:“師父,我錯了。”
江熠道:“那幾個弟子想拜我為師,你知道。”
季照安戰戰兢兢許久,沒想到江熠一開口先說的竟然是這事,懵了一下:“啊?”
江熠側目看他。
“是。”季照安懊惱垂頭,語氣乖巧恭敬,神色晦暗不明。
師父何時知道的?問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季照安,”江熠語氣平淡,不容置喙,“向天道發誓,說——無論如何,你不會為任何事生出心魔。”
執念成障是為心魔,修士生出心魔者,再難有寸進,最終下場不是修為盡失淪為廢人,就是隕落于走火入魔或破境雷劫之下,心魔是修行大忌。而他,絕不允許任何事毀了季照安的修行之路。
季照安不明白江熠的話題跳躍,但還是舉起手照做了:“弟子季照安在此向天道發誓,絕不會因任何事生出心魔,更不會因心魔失了心智,絕不枉費師父的辛苦栽培。”
窗外風聲掠過,天公并沒有要變臉的意思,江熠神色稍霁。
季照安發完誓後依舊老實跪得筆直,眼巴巴看着江熠:“師父。”
江熠看向他,語氣不變:“為師隻會有你一個徒弟,因此并不想看到你出什麼差錯,你隻需要記住,發生任何事都不要緊,無論何事,不能解決都可以來找我,有師父在,師父會教你。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必怕錯,師父給你兜底,為師對你隻有兩個要求,活着,和做人。”
季照安愣住,眼神逐漸發亮。
“你挖空心思試探為師的态度,除了耗費時間心神沒有任何作用,我不想叫你知道的,你百般試探也無用,與其虛耗自己,不如直接來問。”
江熠說着伸手示意季照安上前,季照安膝行上前,一雙眼亮的驚心動魄,緊緊盯着江熠,在他掌心點頭:“弟子知道了,師父。”
掌心溫熱,江熠掃過季照安的膝蓋,将手從他下巴抽出,點在他眉心:“那好,現在說下一件事——為何這幾年都不知道何為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