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金伯濤好像也會聽海崖的術法。”
尹曉棠将那張布局圖和自己畫的蓮花圖交給李見塵,細說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滿臉擔憂:“濤哥難道也和宋瀾的死有關嗎?”
“唔,不好說。”李見塵佯裝不解,小姑娘有些沮喪,沉默地坐到了他旁邊,微微低着頭,摩挲着手上的骨韘。片刻後,她問:“李前輩,要不我現在就去把那些散落的骨韘撿起來吧?它們都被嵌在法陣上,萬一有危險,我們好早做準備。”
“現在離天亮已不足兩個時辰,你就算繞着江心洲跑一圈,這點時間也不夠。何況,按照你的說法,那些骨韘被人固定在某個角落,你若是不小心觸動法陣,可就來不及逃命了。”李見塵認為此事不妥。
尹曉棠更是氣餒:“那,那怎麼辦?”
她看向尚在熟睡的孫雪華,猶豫不決。她現在很需要這個人幫忙,可是又不忍心将對方叫醒。
李見塵見狀,假意問她:“我幫你叫醒小雪?”
尹曉棠搖搖頭:“讓孫前輩睡吧,我覺得,他應該很少能這樣安心地睡覺。”
“你很了解他?”
“不了解。”
“那何出此言呢?”
尹曉棠認真想了想:“孫前輩很厲害,厲害的人,各有各的辛苦。”
李見塵聞言,無聲地笑了:“你小小年紀,說話還挺有哲理的,從哪兒學來的?”
“教我練功的栾前輩說的,我每次射不中旗幡的時候,他都這麼說,不過原話不是這樣。”
“那是什麼?”
尹曉棠輕輕歎了一口氣:“今年開春的時候,栾前輩送了我一隻小馬駒,讓我好好養着,等它長成了駿馬,就是我的戰友了。可我每次去給小馬駒洗澡,它都要踢我,好幾次後腿一蹬,就把我踢得在地上直滾。”
“哈哈。”李見塵忍俊不禁。
尹曉棠兩手抱胸,學着某人的調調,壓低嗓子說道:“這個時候,栾前輩就說,你還小,正是吃苦的時候,萬一哪天你出門被人打死了,連這種苦都吃不上了。”
“噗。”李見塵沒忍住,笑得大聲了些,可他咬了下嘴唇,止住了笑意,再低頭,孫雪華依舊呼吸綿長,似是睡意正濃,并未蘇醒的迹象。
“你這個栾前輩,還挺好玩的。”他小聲道。
尹曉棠點點頭:“栾前輩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他人很好的。可惜他不收我做徒弟,我一說要拜師,他就要消失幾天,我怎麼都找不到他,沒辦法,我就不敢再說了。萬一他不肯再教我,我們五柳山莊就真的振興無望了。”
“哦?振興五柳山莊是你的夢想?”
“對,是我的理想。”尹曉棠提到這個,話又多了些,“我父母都是老莊主的近衛,是莊上一等一的高手,雖然我已經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了,但是我知道他們很厲害,我也要成為這樣厲害的人。”
小姑娘又像是重新振作了起來,雙眼明亮澄澈,仿佛蘊含了無限希望。
李見塵沒有說話。
他認為失意才是人生常态,能夠過盡千帆,還不改初心之人,少之又少。尹曉棠現在能許下這般豪言壯語,僅僅因為她年少,她初出茅廬,她什麼都不懂,她甚至有可能,走不出這個江心洲。但正因年少,這些慷慨之詞,才聽上去如此悅耳。
李見塵莞爾,并沒有惡劣地捉弄她,反倒大發慈悲似的鼓勵道:“你這麼聰明,這麼刻苦,一定能夠成功的,我相信,将來這天下争鋒,定有你一席之地。”
“嗯!”尹曉棠握拳,很是高興,“李前輩,你人真好,怪不得孫前輩這麼信任你。”
“嗯?”
“孫前輩睡得這麼沉,一定是很信任你的。”
信任嗎?
李見塵居然在一瞬間覺得這個說法很可笑,很荒唐。
他與孫雪華之間,還有信任可言?拉扯、試探,說不定現在這人就是在裝睡,在偷聽他和這個小姑娘的談話,等着他露出馬腳。
但偏偏此時此刻,信任二字,遠比喜愛、同情、憐憫,更為吸引他,令他心神軟了幾分。
李見塵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我隻是一介俗人,身無長物,品性不端,又怎麼會得你這位孫前輩青眼呢?”
“啊?”尹曉棠很是不解,在她看來,若非絕對的信任,以孫前輩的性格,又怎麼會靠在人懷裡睡覺呢?
她遲疑着,說道:“孫前輩是個很好的人,但不是特别容易接近,我想,如果不是他特别信任的人,他不會如此依賴的。”
尹曉棠念叨着,靈機一動:“就連孫前輩最好最好的朋友,都沒有這麼抱過他睡覺。”
“噗。”李見塵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認,他被這句話取悅了。
如此,他又大發善心起來,斂眉輕笑:“嗯,謝謝你。”
“不謝不謝,李前輩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一手創建了聽海崖,也很厲害啊。”
“你都聽阿音說過了?”
“嗯。”
“不怨我嗎?”李見塵話鋒一轉,“若非我創建了聽海崖,也許就不會有黎思之這等敗類,你們五柳山莊,便不會蒙受滅頂之災。”
尹曉棠仍是搖頭:“這和李前輩沒有關系,黎思之就算不在聽海崖,在其他任何一個宗門,也都是一個敗類,他的錯不能全歸在你身上,就像我們五柳山莊,也不全是好人。我們老莊主那麼正直善良的人,也沒有辦法教好他的小兒子。”
她似是想起了過去種種是非,心裡很不是滋味:“我覺得吧,有些人的惡,是天生的,是無法被教導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如狂風過境,在李見塵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是啊,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惡,諸如他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