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春泉在宮外迎上沈霜野,照面便覺沈霜野似乎心情頗為不豫。
“侯爺入宮,可是遇上了什麼事?”他問。
沈霜野摩挲指腹硬繭,同謝神筠傷的地方在一處,那裡似乎還殘着癢。他說:“我聽說慶州随行的官員是謝神筠親自點的人,包括俞辛鴻和顔炳。”
“是瑤華郡主點的人?但那俞辛鴻不是陸仆射的學生嗎?”況春泉一驚,“今晨俞侍郎和顔主事才入長安,未入台院自辯便直接下獄——”
“謝神筠在一開始就算好了。”沈霜野握着缰繩,眼也不眨,“去年我們在燕州城外查獲的那批兵甲,那些走商運的是是什麼?”
況春泉不察他冷不丁問起這個,當時他們前後查獲了數批兵甲,皆以尋常貨物加以掩飾,他們心神都放在那些兵甲身上,對面上用來遮掩的貨物倒是一時想不起來。
他細想了片刻,才說:“那是我們查獲的第一批兵甲,走商用來遮掩的是大批彩帛絲綢,還有一些金飾珠玉。絲綢的話蜀錦南絲,從慶州方向來,要麼是繞過長安入北州,要麼就是過靈西二州往西南方向去。西南是敬國公所轄,我當時去信給宣将軍,提醒她細查西南境内走私之事。”
況春泉不解其意:“侯爺,是有什麼問題?”
此刻謝神筠幽深語調在沈霜野耳邊響起:“刀是好刀。”
人也當真是美人。遑論她還那樣狠。
“我今日遇見謝神筠,她向我提及燕州城外查獲兵甲一事。北境查獲的那批兵甲,根本就是她遞到我手上的刀。”
沈霜野緩緩笑起來,眼裡卻冷,“朝局如棋盤,你我皆棋子。謝神筠——當真是好算計。”
刀如何?劍又如何?總歸都是殺人的利器,握在謝神筠手裡,必是要見血的。
況春泉瞬間便理清了其中盤根錯節的關系,喃喃道:“借刀殺人。”他面色凝重,“燕州城外那批兵甲,是郡主送到我們手中的,刀鋒所指,是——”
謝神筠把刀遞到沈霜野手中,總不能是一時興起。端看慶州山崩前後的蹊跷,目的為何也該明朗了。
俞辛鴻獲罪,必然是證據充分,私開礦山,俞辛鴻縱然有膽子做這樣的事,但也繞不開虞部監管,他是陸仆射的學生,那麼從私鑄兵甲到炸毀礦山,陸庭梧根本不可能不知道。
陸庭梧去慶州,本就是為了滅口的。
“——是陸庭梧。”況春泉道,“那慶州山崩,若真要尋幕後之人,隻能是和陸庭梧有關。”
沈霜野查走私兵甲案,一路查進慶州,逼得陸庭梧壁虎斷尾以求自保,謝神筠穩坐壁上觀。
在這場棋局裡,謝神筠什麼都不需要做,她隻需把走私兵甲的事遞到沈霜野面前,他為了北境安定勢必會詳查,甚至在未曾查出結果之前沈霜野根本不會洩露風聲。
因為燕州在北境,是沈霜野所轄,他原本便手握重兵,被朝廷忌憚,在北境查出私鑄兵甲,誰會相信那些兵甲和他沒有關系?
藩鎮亂象是大周痼疾,新亭之亂後有所緩解,朝廷重新收攏了各地兵權進行節制,但西北兩境仍舊是節度使的一言堂。
一個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局勢和人心,都被謝神筠拿捏得恰到好處。
甚至從始至終,她都将自己從兵甲案和礦山案中摘得幹幹淨淨。
俞辛鴻隻是陸庭梧推出來的替罪羊。礦山案斷在俞辛鴻這裡,火便燒不到他身上了。
況春泉思及慶州種種,既有不忍更有厭惡,“私鑄兵甲一事敗露,陸庭梧便炸掉礦山銷毀證據,那是——”
礦山之下,皆是活生生的人命。當朝死刑,尚且三複三核,何況是那許多無辜之人。
人命果真輕賤。
沈霜野生出點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