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瓊站穩身子，看清面前的人，也很驚訝：“你怎麼……”

面前的年輕男子看看毓瓊，再轉頭看看剛出來的屋院，再轉回來看看毓瓊：“你……這是你家？”

還沒等毓瓊回答，他已經開懷笑了，作勢敲自己腦袋一下：“對，戴小姐也姓戴。看看我，真是傻了，早就該想到的，以戴小姐這般無與倫比的美貌和氣質，也隻有如戴公這般人物才能養育得出啊。”

這人竟然是在歐羅巴洲見過幾次的那位三爺。

毓瓊實在不明白這人為何如此陰魂不散，正張目結舌，裡面又追出一個人，嘴裡喊着“三公子且留步”。待看到與三爺站在一起的毓瓊，他狐疑地頓了腳步，視線在氣氛怪異的二人之間遊移：

“你們……認識？”

毓瓊還沒說話，三爺已經非常敏捷去湊到了戴茂勳的旁邊，親親熱熱搭上他的肩膀，一副哥兒倆好的樣子：“對，我們很熟的。”

然後一副懊惱的樣子，幾乎原地跳起來：“哎呀呀，早知道這是戴小姐府邸，我剛剛實在不應該那樣說話的。真是失禮，失禮，還請戴公和戴兄弟不要見怪啊。”

一邊說着，一邊回頭朝着裡面張望，非常認真地苦惱：“……要不，我還是親自進去向戴公賠禮吧！”

戴茂勳看着面前這個滿臉真摯連聲抱歉的人，再想想屋裡被氣得不輕的父親，頓時無語。

經過幾次外寇劫掠，朝廷近年愈發孱弱，反倒是南邊的官員們日子過得富足，統轄多省的總督們手中權勢更大，漸漸就有人起了别的心思。據暗線回報，不少南方大小官員都在暗自發展洋務，訓練新軍，這讓皇上心下十分不安。

最後還是戴望鴻給皇上出了個主意：既然如此，不如就以回京述職為由，诏南方各總督進京，共商國是，一是表示朝廷也在積極思變，二是如果有所異動，也好就地革權或降職。

皇上大喜，當即采納，這段時間，已經有南方總督陸續抵京了。

在這其中，兩江總督家的三公子是第一個相應号召，抵達京師的。

兩江總督是一個有些特别的存在。兩江所轄江蘇、安徽和江西三省俱是富庶之地，兩江總督姚秉添曾經是皇上的伴讀，心腹中的心腹，一直以來都對朝廷忠心耿耿，什麼新政、新軍，從來都不曾參與。這次鴻門宴，皇上本來不欲将姚家也算上，可最後又是戴望鴻進言，說不好厚此薄彼，這才将姚家的名字也加了進去。

誰料，姚秉添沒來，姚家的三公子卻來了。來就來了，剛到京師沒幾天，他就帶着厚禮來戴府登門求見戴望鴻，名義上說是來看望戴公，卻是句句挖苦，字字挑釁，将出主意的戴望鴻氣得七竅冒煙。

最後，連向來好脾氣的戴望鴻也忍不住了，隻能維持着最後的體面讓他趕緊滾蛋。戴茂勳也生氣，但也知道姚家的地位，急忙追出來想要安撫一下這位無法無天的三公子，卻正好撞見他與自己妹妹說話這一幕。

戴茂勳生怕這位三公子回去将自家老父親氣出個好歹，急忙攔住他，笑着道：“不必的，父親是将三公子當做自家晚輩的，一家人，不用這般客氣。”

三爺眼睛一亮，直拍戴茂勳的肩膀：“那可太好了，我也是真心将伯父當做一家人的。不過，‘當做’還是生分了些，要是以後真能做了一家人，這才好呢！”

戴茂勳刹那間沒明白他的意思。三爺笑眯眯地給他解釋：“戴兄弟，我在歐羅巴洲見過戴小姐的。戴小姐仿若仙姝下凡，讓小弟印象極深，做夢都想與伯父和戴兄弟你做一家人呢！”

這次，毓瓊甚至都顧不得無語了。她眼看着自家哥哥的臉從白變紅，從紅變紫，又從紫變黑，最後環顧四周，拎起立在門後的一人高的掃帚，劈頭蓋臉對着那三爺的俊顔砸了過去。

“你給老子滾出去！”

三爺挨了頓揍，麻溜滾了。回了姚家在京師的舊宅，他捂着有些腫了的額頭，龇牙咧嘴的進了正屋：“人呢？還不趕快給爺上杯茶來！”

正屋已經有人在喝茶了。那人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穿了一身藍色長袍，上罩一件薄雲綢暗紋對襟褂子，扣上墜了一塊青白玉墜，背脊挺直，姿态端方，舉手投足間都是一副大族的矜貴風度。

聽到三爺的呼喝，那男人擡眸對着他投來清淡一暼，視線着重在他有些狼狽的衣着上停頓了片刻，繼續低頭抿了口茶水。

将茶盞輕輕放回桌上，渠殊同才淡淡開口：“姚伯父怕你惹事，讓我來看着你一些。你連等我過來這一點兒時間都安分不住嗎？”

姚家三公子怔了一下，然後嘿嘿的笑。他一掀袍角也坐在桌邊，又将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随手抛在桌面上，那條假辮子就随着帽子一起落在桌沿，晃晃蕩蕩。

姚家三公子就又成了那個短發精幹、風流倜傥的小三爺，從渠殊同手中搶走那茶盞仰脖牛飲，然後像是沒骨頭一樣癱在那裡：“緻一，你猜我去找戴望鴻戴大人的時候，見着誰了？”

渠殊同不語，小三爺也沒指望他搭理自己，撫掌大笑：“我見到了戴小姐！她竟然是戴大人的女兒！”

短暫的詫異，渠殊同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姑娘笑着對他說“王子，也要捏在自己地盤”的樣子，實在是難以與剛直端正的戴望鴻聯系到一起。

姚三爺卻将臉湊到了渠殊同面前：“是了，你好不容易來一次京師，不去看望看望你的老師嗎？”

渠殊同垂下眸子，指尖撚着茶盞，緩緩旋轉。良久之後，才露了個淺淺的笑容，搖頭：“不了。去了，也不過是惹老師生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