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酡紅,眼睑青黑,眼底布滿血絲,聽聞毓瓊已離京的消息,亦澤沉默一會兒,忽然勾唇,笑着搖頭:“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辦砸差事了,之前我能忍,昨夜那般情況,我再不能原諒。”
恭親王聽懂了兒子的意思,有些遲疑:“他們都是打小訓練的,忠心不二,這麼處理了,着實有些可惜……”
“隻有忠心,卻無能力,就是無用。”亦澤低垂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無用之人,我不留。”
恭親王歎了口氣,叮囑他好好修養,便起身準備離開。已經走到了門口,他卻又停下腳步:“那趟火車不是直達,下一站會在天津停靠,我可以命人将他們攔下來,帶回京師……”
“不必了,阿瑪,”亦澤緩緩躺回床上,拉起被子,“她要走,就讓她走吧。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毓瓊自然是完全不知道,恭親王曾打算将他們攔截在天津的事情。不過當火車冒着黑煙離開天津、繼續向南行駛時,他們一行人還是出現在了天津街頭,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
說來也好笑,要去江陽的人半道下了車,不為别的,隻為了一口吃食。
雖然近年來,南邊的上海、廣州等地發展漸盛,可現在,天津依然穩坐國内第二大城市的交椅,在京師中,更是有“食在天津”的說法。戴茂勳曾經與友人相約到天津遊玩,回來之後贊不絕口,還帶了許多小吃,把當時年幼的毓瓊羨慕的緊。
毓瓊自己隻在出洋時路過天津,也沒時間入城去玩,這次登上火車,聽乘務員說會經停天津,心中頓時蠢蠢欲動起來,很想趁這個機會在天津下車,尋找記憶中那些美味小吃。
本還不确定能不能成行,沒想到,她這個想法倒是與姚家的小三爺不謀而合。兩人嘀嘀咕咕半晌,雖然目标是一緻的,可一個不想去哀求渠殊同,另一個是純怕挨罵,互相推脫了半天,最後派了風橘去與渠殊同交涉。
風橘乖巧待着卻忽然就大禍臨頭,隻覺天都塌了。她磨磨蹭蹭挪到正安靜看報的渠殊同面前,結巴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把自家小姐教的問題問出口。
渠殊同聽了風橘磕磕絆絆的請求,視線就朝着旁邊望去。
他們買的是頭等車廂的票,包下了一整個豪華套間。隔着一道推拉的玻璃門,渠殊同可以看到外面的休息室裡,毓瓊和姚家的小三爺正相對而坐,兩人表情極其嚴肅,不時說兩句話,似乎正在研究什麼重要問題。
姚家的小三爺定性尚可,還能耐得住性子一些,毓瓊就完全不行了,那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一擡眼,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就偷偷摸摸朝他看,在與他的視線相接時,又此地無銀地猛然轉開,表情也更加肅穆了幾分,到了最後,川字紋都快擠出來了。
這麼幾次下來,渠殊同忍不住了,收回視線重新看向手裡的報紙,唇角卻越翹越高。又等了一會兒,在餘光看到外面的毓瓊已經急得快要上蹿下跳的時候,他才終于放下報紙,還是那個神情淡漠、聲線平和的渠殊同:“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一行人便隻帶了簡單的行李,在天津下了車。鼓樓東的包子、查家胡同的蒸食、襪子胡同的火燒、西頭穆家飯鋪的熬魚,毓瓊一家一家吃過去,笑得眉眼彎彎。
還有各色小鼓、蛐蛐籠、風筝、糖畫,毓瓊和姚家的小三爺跑在前面,渠殊同不緊不慢跟在後面,隻逛了一小會兒就收獲頗豐。
“小姐,您拿好嘞。”
賣草編的老爺爺将毓瓊要的天鵝挂在一根小竹棍上,笑眯眯遞給她。可她和風橘雙臂已經挂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毓瓊手裡還舉着剛才買到的糖畫,實在是分身乏術,正擠眉弄眼讓旁邊的姚三爺幫忙,一隻骨節修長的大手已伸了過來,接過那草編天鵝,又順手從毓瓊手腕上卸下那些包裹,盡數攬在自己懷中。
是渠殊同。他唇邊噙着淺淺的笑意,溫聲問:“隻要一個?一個夠了?”
毓瓊今日很是開心,對渠殊同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夠了夠了,足夠了!”
還沒說完,視線已被隔壁攤子的花花草草吸引,彎着腰從渠殊同的臂下鑽過,一溜煙跑走了。
姚家的小三爺拿的東西比毓瓊隻多不少,現在看準時機湊過來,對着渠殊同擠眉弄眼:“緻一,也幫幫我呗?人家也拿不動了呢……”
他的話尾消失在渠殊同平靜無波的注視之下。
“得得,不勞您動手,我自個兒來。”姚家的小三爺很識趣地閉了嘴,渠殊同已經邁開長腿,随着毓瓊而去了。
被獨自留在原處的小三爺隻能自己撇撇嘴,抱緊懷裡的小包裹,凄凄慘慘跟在後面:“你們這對黑心肝的單夫隻婦,等等我啊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