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瓊一邊推着渠殊同,一邊哼哧哼哧努力拽着被角。
從美利堅進口的福特汽車後座本來極其寬大,可現在,一床柔軟蓬松的鴨絨被就占去了大半空間。後座上擺了一個小小的茶台,上面放着滿滿當當的果仁和巧克力,一個鼓鼓囊囊的枕頭斜靠在座椅後背處,上面倚靠過留下的的凹痕甚至還沒有消失。
渠殊同被擠到了車門處,隻占了小小一塊角落,看着毓瓊整個人都陷在被子裡,幾乎快要被淹沒:“你……過得還是挺舒适的啊。”
毓瓊還在拽被子,頭也不擡:“那當然,我可是有備而來的,我跟你說渠殊同,本小姐從小到大就沒吃過苦,在車裡等你凍得半死這種事,本小姐可不會做。”
渠殊同看不下去了,伸手将耷拉到踏闆上的被角撈起來,長臂一伸,輕而易舉就環裹到她身上,像是一隻蠶寶寶:“那你今晚還跑來做什麼?在家等着就是了,我會早點回去的。”
蠶寶寶毓瓊抻長脖子露出頭來,撇嘴:“那怎麼行,你叔叔不是說了嗎,你被人家議論來着。那個什麼蔣末茗,那個油頭粉面的樣子,還蛐蛐你,啧啧啧……”
嫌棄地搖搖頭,毓瓊奮力從被子中伸出一隻胳膊來,探身拍拍渠殊同的肩膀,神情非常認真:“他就是你嫉妒你。”
渠殊同失笑:“嫉妒我什麼?”
毓瓊看着渠殊同在柔和的燈光下更顯清俊矜貴的眉眼,想都沒想,就理所當然地脫口而出:“嫉妒你長得好看啊!”
話一出口,毓瓊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對上渠殊同投來的含笑目光,毓瓊忽地有些尴尬,急忙避開渠殊同的視線,清清嗓子,努力找補:“還有,他一定嫉妒你娶了我這般貌美如花又賢惠貼心的太太。”
卻更尴尬了。一時間,兩人都沒有開口,車内安靜,隻能聽到輪胎碾過路面上石子的沙沙聲。
沉默一會兒,還是渠殊同先開口,卻是問:“那酸酪,真是你做的嗎?”
毓瓊心裡一顫,梗着脖子正要開口,渠殊同卻搶先截斷:“我不信。”
毓瓊頓時洩了氣,努力強撐着:“我配合……”
毓瓊的心虛顯而易見,對上渠殊同平靜淡然卻似乎對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含笑眼眸,她不自覺地改口:“我指導……”
毓瓊磕磕絆絆的說不下去了。最後,她破罐子破摔的:“我陪着容媽做的,行了吧?”
又特意強調:“方子真是我從京裡帶來的。而且我真的動手了!我往裡面加水了的!”
看着毓瓊憤憤不平的模樣,渠殊同面上神情未變,眼中笑意卻越來越深,掩飾般将視線轉向車窗外,一會兒之後,卻忽然低笑出聲。
毓瓊又急又氣,又去扒拉他的肩膀:“你笑什麼?啊?你笑什麼?”
渠殊同轉回頭來。自在塞納河畔第一次見面開始,渠殊同是溫和的、穩重自持的,但也是冷淡的、漠然置之的,這還是毓瓊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神情。他的唇角向上勾着,唇邊露出兩道淺淺的笑紋,臉上每一塊肌肉都是放松又愉悅的,就連深沉的棕色眼眸中也全是笑意,滿到幾乎要溢出來。
毓瓊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渠殊同,不由就有些出神。待到她反應過來,才發現不知何時,她竟然也翹着唇角,随着渠殊同一起笑了起來。
汽車駛入渠家老宅,穩穩停了下來。渠殊同率先下車,繞到另邊幫毓瓊打開車門,又吩咐黃管家喊人來收拾車裡的東西。
毓瓊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看渠殊同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沒她什麼事,邁着輕快的步子就要走。剛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渠殊同的聲音。
“今晚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動,也很感謝。”他臉上依然帶着笑容,神情真摯,“謝謝你,毓瓊。”
這是他第二次喊她毓瓊。與第一次為了在叔叔嬸嬸面前圓了夫妻臉面不同,這一次,是他真真切切在喚她。
隻是喚她。
夜色中的這句溫柔呼喚,為今晚合上了最後的圓滿。毓瓊胡亂揮揮手,連跑帶跳的回了房間,就連睡夢中也是笑着的。
第二天,毓瓊起得有些遲,她出門時,渠殊同已經走了。她心情暢快的很,在院子裡繞了幾圈,拉伸腿腳,忽然眼尖地看到窗柩上端端正正擺了一個陌生的小盒子,盒子上鑲嵌的螺钿在陽光下發出七彩的光芒,正是她最喜歡的精緻華麗的風格。
毓瓊走過去,打開蓋子,珠白色的絲綢底布上托舉着一套漂亮的金累絲嵌珍珠橘寶流蘇钗,上面一張小紙條,筆力遒勁,字形俊逸:昨日搭配,還缺一套首飾。
在出過洋的人已時興使用鋼筆的現在,渠殊同仍舊堅持用着毛筆。墨香幽幽傳入毓瓊鼻尖,她吸吸鼻子,癟着嘴嘟囔:“懂不懂搭配啊,昨日那身就是配鮮花才好看,金子多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