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頗有些手忙腳亂地摸出手帕,急忙去擦拭那個分外顯眼的唇印。
美利堅的丹佛口紅色澤豔麗,持久度也極好,經過毓瓊一番努力,那口紅印子越來越大,快要染了渠殊同的半張臉。
渠殊同雖看不到自己臉上的慘狀,可卻看得出毓瓊的視線越來越閃躲,一張小臉也越來越紅,反而像是那口紅染到了她自個兒臉上一般,也就猜出了大概。
他歎一口氣,輕輕握住她在臉上胡亂作怪的手,溫聲道:“我去洗一下。”
毓瓊咬唇收回手,目送渠殊同起身離開,剛一回頭,卻撞進了兩道凝望的視線中。
那是一種她從沒見過的眼神,複雜到似乎包含着千萬種情感,最後卻又混雜在一起,交纏融合,難以分辨。毓瓊一怔,正要仔細看去,剛剛那種眼神卻倏爾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屬于姚家的小三爺的那種輕佻戲谑的眼神。
“你看。”
姚勖謙努努嘴,毓瓊順着他的示意看去,正見一個身穿天青色短襖、下配湖藍色魚鱗裙的女子走向姚勖遠,行走間,裙下露出的鞋頭尖尖,一雙裹成三寸的金蓮一步一晃,搖曳生姿,頓時吸引了周圍不少男人的目光。
“那是秋水小姐,虹漾書寓的頭牌。”姚勖謙對着那邊相談甚歡的兩人吹了個口哨,興緻勃勃的樣子,“你等着,三爺我把那姑娘搶過來。”
還沒等毓瓊出聲,姚勖謙就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朝着姚勖遠大步而去。
這種時候,他眼也不花了,頭也不暈了,精準擠進了那兩人之間,左邊說兩句,右邊說兩句,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就見姚勖遠的臉色愈發難看,姚勖謙反而意氣風發,最後竟然當着他大哥的面環住那秋水小姐的纖腰,攬着她朝門口而去。
毓瓊隻聽到了他揚聲喊的最後一句:“總不能辛苦秋水小姐步行,大哥,你的車借我開開。”
姚勖謙就這般帶着美人潇灑退場,留下了氣得面目扭曲的姚勖遠。毓瓊看着他難看的臉色,忽然覺得,姚勖謙真是自己找揍,被自家大哥處處針對,恐怕都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她搖頭歎息。
身邊有人落座,是渠殊同回來了:“三變呢?”
毓瓊随意指了指門口:“走了。帶着他大哥的相好走的。”
渠殊同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視線在場内逡巡,已經不見姚勖遠的身影,目光不由更沉了幾分,稍稍思索,他起身:“我還有事要找他,他去哪個方向了?”
“我怎麼知道。”毓瓊聳肩,忽地眼睛一亮,“不過我知道那位秋水小姐的模樣,我可以幫你問路。走啊?”
兩人離了方巡撫的立夏慶典,渠殊同親自開車,毓瓊坐他旁邊,追着姚勖謙而去。
天已很黑,道路兩旁沒有光,隻有車燈射出蒼白的兩束光柱,照亮前方幾米的路。渠殊同車開得很穩,卻也很快,走了一會兒,隐約看到前面顯露出一台汽車的影子,正慢慢悠悠行駛着。
似乎是察覺到後方又來了一台車,前面那車還很是紳士地靠了邊,給他們讓出路。
渠殊同辨認了一會兒,似乎松了一口氣,緩緩減慢了速度,朝着前面那台車靠近。
忽然,前面那台幾乎在以龜速前進的汽車猛地刹車,沒有任何征兆的急停在了路邊。刺耳的抱胎聲後,黑暗的道路兩旁驟然竄起一陣清脆迅捷的爆裂聲,猶如飛蝗蜂擁,朝着前面那車迅疾撲去。
是槍聲!
密集的子彈擊中前面那台汽車,濺出火星,玻璃爆裂。毓瓊第一次見到如此場面,隻覺兩隻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連同腦袋也快被撕裂,比出洋前正陽門車站的那場爆炸還吓人。
後腦處猛地壓下一隻大掌,将她的整個身子都按伏到座位上。震耳欲聾的槍聲中,渠殊同的聲音不大,卻格外清晰,帶着仿佛能安撫人心的淡然:“低頭,坐好了。”
他一隻手護着毓瓊,僅用單手緊握方向盤,雙眸堅毅正視前方,全力踩下油門。汽車發出一陣轟鳴,猛地加速,朝着前面疾駛而去,兩車幾乎是緊挨着擦門而過。
兩台汽車交彙的瞬間,毓瓊盡力穩住身體,拼命朝那台車裡張望,隻見坐在前面的秋水姑娘仰靠在椅背上,額心一個黑洞,血從裡面汩汩湧出,流淌過她緊閉的雙眼,顯然已經身亡。
在她旁邊,姚勖謙挺括的西裝上也全是血迹,整個人趴卧在方向盤上,發上和肩上落了一層的碎玻璃,一動不動,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