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渠殊同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毓瓊的回答，便自顧自開口：“今天做的事多，傷口有些疼。我聽外面又有東西在叫，見你還醒着，所以想來請你屈尊，再照顧我一夜。”

毓瓊撇撇嘴，沒好氣的：“誰要照顧你，你就是被叼走，野狼也得嫌你心肝凍牙！”

外面安靜了。毓瓊小心翼翼擡起眸子，偷偷看去，見渠殊同清隽的側影仍投在窗紙之上，又憤憤然将臉埋進被子裡，心中的不安卻減輕了大半，就連那些凄厲的嚎叫，似乎也沒那麼可怕了。

沉默了一會兒，渠殊同再次開口，這次的語氣卻正式許多：“另外，關于今天的事情，我有話想跟你說。”

毓瓊眸子動了動。她歪頭想了想，忽地從床上跳了下來，趿着鞋子，一把拉開了房門。

“傷口疼，被子還拿得動嗎？”

她俏臉覆着一層冰霜，覺得自己一定高貴又冷豔。

這個理由非常充分。她隻是想聽聽渠殊同能說出個什麼道理來，才不是一個人害怕想找個人陪呢！

毓瓊輕易就說服了自己，可落在渠殊同眼裡，仿佛又看到了他年少時苦讀時，偶然從窗口躍到他書桌上的那隻小松鼠，活潑、純真，充滿好奇心和探索欲，對世界懷抱着最大的善意和熱忱。

在受到威脅時，它會豎起尾巴，龇出尖銳的牙齒，張牙舞爪的，可其實，還是會為了一顆堅果而感到由衷快樂。

“今日乞讨的那些人，看似苦苦哀求，其實字字句句，都是選着最戳人的話說。滋擾商戶，強行乞讨，行為激進，就是得了吃的，也心懷怨氣，絲毫不念感恩。”渠殊同一邊鋪床，一邊慢慢解釋給她聽，“他們恐怕早就盯上了這雜貨店，又看出你單純心善，所以才故意那個時候出現，表面上是哀求那掌櫃，其實是逼迫與你。”

毓瓊呆了一呆。她之前的确沒朝這個方向想，眼下細細思索，雖說心裡有些不得勁兒，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又怎樣，想讨到食物，心思活絡一些，這不是自然的嗎？”

渠殊同搖頭：“他們的口音不屬本地，應該是禹城人士。禹城與江陽，中間相隔百餘公裡，莫說是獨自上路，就是三五人相互照應，也很難步行抵達。”

“所以，除了今日這幾人，他們還有許多同伴，少則十幾二十人，多則三四十人也說不定。他們一路上，就是這般圍攻商戶，強行逼捐，很有可能還偷摸盜搶，這才來到這裡。”

渠殊同收拾好了床榻。他直起身，看向毓瓊：“他們不是單純的乞丐，是流民。一旦被他們纏上，恐怕就難以脫身了。”

毓瓊驚住了。她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張目結舌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道：“可是……縣有縣衙，省有巡撫，還有專門的巡警部管理戶籍，清查人口，怎麼就有流民了……”

渠殊同視線平淡，隻那樣望着她。

毓瓊漸漸噤聲。

各地起義不斷，洋人都打進了京師，甚至地方大員都蠢蠢欲動，不就是因着這個原因，阿爹才獻策召各總督返京的嗎？然後，才有了後來姚勖謙京師遇襲，他自己受了重傷，渠殊同挾藥逼娶，她嫁到江陽的事情。

毓瓊本覺自己委屈可憐，此刻忽然被渠殊同掀開眼前遮蔽，心中更添酸澀：“可他們也不是自己想當流民的……”

“老師将你保護的很好，帶你看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卻不知世道艱難，人心險惡，”渠殊同歎氣，“這世上的事情，有所為也有所不為，就是為，也還要看如何作為。”

“好了，不說這個了，流民的事情，也不是你我能夠解決的。等回去了，我去找姚伯父和方巡撫說一說，讓他們來處理。”渠殊同讓到牆邊，對毓瓊示意，“趕快上床休息吧。”

毓瓊“喔”了一聲，從他旁邊經過，慢吞吞爬上床，還到她昨夜的老地方躺下。

等她乖乖躺好了，渠殊同才吹滅蠟燭，然後就着凄清的月光走回床邊，摸索着上床。

剛蓋上被子，身邊本已安靜的毓瓊忽然出聲，悶悶的：“渠殊同，你怎麼這麼現實？”

“當初你考上了狀元，大好的前途，你說不要就不要了，我還以為你勇敢又灑脫，卻原來這麼膽小，做事畏頭畏尾的，真是沒意思！”毓瓊的滿腔失望和委屈，掩飾都掩飾不住，“姚勖遠還說，若是開戰，姚家的小三爺會當逃兵，我看你會跑的比他還快。”

現實。

渠殊同盯着木闆和茅草搭成的屋頂，默默咀嚼着這兩個字，最終還是緩緩閉上雙眼，隻道：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