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殊同眯了眯眼,邁出門檻,長身立于黃叢面前,雙唇緊抿,無聲壓迫。
渠殊同本就很高,脊背筆挺,肩寬腿長,雖然穿着粗布衣衫,可氣質矜貴,立在黃叢面前,對比慘烈,更襯得他像個小雞仔兒一樣。
黃叢不由就有些畏縮,可想到身後滿滿當當的人,強撐着虛張聲勢:“玉娘子今兒說,讓我想買什麼東西就多掏點兒錢,這些夠嗎?”
提到錢,他上下打量渠殊同身上的粗麻衣裳,頓時找回了自信,抻着脖子與渠殊同對視:“爺有的是錢,你這個窮酸小子大可随意喊價。你女人,多少錢願賣?”
毓瓊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她的有生之年,竟還能看到有人拿錢砸渠殊同,真真是一大奇觀。這般獵奇心态,竟讓她一時連自己被當成了貨物也沒顧上生氣,興緻勃勃看向渠殊同,恨不得當即搬來小凳子來看戲。
渠殊同也是第一次被人用錢砸,片刻無語,還沒來得及開口,黃叢已嗤笑一聲,潇灑一個揮手,頓時又有人搬來一個大箱子。
他看向渠殊同,明目張膽地挑釁:“夠嗎?不夠?”
然後又一揮手,再加一箱。
黃叢趾高氣揚:“爺告訴你,這個女人,爺今兒要定了!你随意加,不管你要多少,爺奉陪到底!”
可他卻沒能揮手喊來第三個箱子。一道聲音忽地斜插進來,打斷了黃叢的喋喋不休。
“誰這麼沒眼色?”姚勖謙拖着步子,晃晃悠悠從門裡出來,看也沒看黃叢一眼,斜靠在門框上,不耐煩地掏掏耳朵,“不知道有個先來後到嗎?小爺還在這兒等着呢,你着什麼急?”
黃叢沒想到,這家裡竟還有個年輕男人,雖然吊兒郎當的,樣貌卻更是出衆,看着也與那玉娘子十分登對,一時竟有些拿不準,哪個才是她男人。
“你是誰?”
“這都看不出來?你那雙招子真是無用至極。”姚勖謙指指渠殊同,又指指自己,張口就來,“他是已經上位的大房,我是等着上位的外室,沒看我正排着隊呢?等他倆掰了,就輪到我了,你要排也排小爺後邊兒去,等小爺挂了,你再來吧。”
毓瓊:……
渠殊同:……
對上不按常理出牌的姚勖謙,黃叢如何是他對手,兩句話就敗下陣來。
他要找回面子,恨不得将全鎮的人都喊過來見證,自然不肯衆目睽睽之下再吃一虧,眼看着嘴上是說不過姚勖謙了,便挺起胸膛,盛氣淩人地說教:
“無知村夫!男人實力才重要,你們知道我平日都與誰相交?巡撫、洋人,還有江陽的渠先生,渠先生聽說過沒?沒見識的東西,快别耽誤玉娘子了,能扒食兒了再來與爺說話!”
毓瓊:……
渠殊同:……
姚勖謙:……
姚勖謙一直心心念念想開開眼,這下可算見識到了。他終于掀起了一直懶洋洋耷拉着的眼皮子,正眼端詳着黃叢,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又是一陣嘈雜聲傳來,由遠及近,朝着這邊飛速靠近。
這聲音古怪,衆人紛紛回頭,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
橡膠碾壓過砂石,發出斷續不絕的“咔嚓”聲,在狹窄的小道盡頭,竟緩緩出現了三台汽車。
汽車黑漆锃亮,車廂高高隆起,線條流暢,排成整齊的一排,突然出現在這個甯靜古樸的小鎮中,像是從另一個時代穿越而來的鋼鐵巨獸,打破了海琅鎮的甯靜。
這可是海琅鎮第一次出現的稀罕東西。
有些人聽說過洋人的“鐵馬”,更多的人卻是從未聽聞,眼見着這東西沒有動物牽引也沒有手腳,也不知道是怎麼動起來的,卻跑的飛快,一眨眼就到了眼前,大家不由一陣驚呼,紛紛大驚失色,各處閃避。
亂哄哄之中,伴着長長的刺耳的刹車之聲,汽車停了下來。所有車門都被推開,一雙雙統一的黑靴踏地,鑽出十來位膚色黝黑的漢子來。
他們穿着制式對開襟馬褂軍服,頭頂帶帽,腰側佩刀,身後别槍,各個動作敏捷,神情嚴肅,不用誰人指揮,自發整齊結隊,然後挾着種不可忽視的威懾氣勢,從衆人不自覺向後退讓出的通道中目不斜視穿過,停在大門正前。
領頭的漢子身材高大,神情堅毅,眉心一個深深的川字紋路,更顯不怒自威。他右手按在腰間槍套上,渾身肌肉虬結,一個擡眸,鋒利視線直直對上毓瓊三人,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