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殊同發了話,毓瓊頓時像被解開了封印。當她再一次在全嬸子家附近遇到黃叢時,遠遠便停下了腳步,等着他走近。
黃叢自然察覺出她在等他,心中得意萬分,隻覺勝利觸手可及,急忙倒騰着兩條幹柴棍兒一樣在褲管裡晃晃蕩蕩的腿,幾步小跑到毓瓊面前:
“呦,這麼巧,今兒在這兒遇到了玉娘子。日頭這麼大,怎麼也不躲躲陽?若是将娘子這嬌嫩肌膚曬傷了,可讓人心疼呢!”
黃叢用發蠟将頭發抹得油光發亮,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甚覺自己貼心小意。
毓瓊心中呵呵冷笑,雙臂環抱,挑眉看着面前的黃叢,一言不發。
黃叢沒得到預想中的熱情回應,有些詫異,又拉扯了幾句,見毓瓊隻是對着他笑,終于覺得有些不對了:“玉娘子,你……”
毓瓊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待他的那一大些浩浩蕩蕩的侍從終于跟了過來,周圍也多了不少明裡暗裡窺伺的視線,終于火力全開,直言不諱:
“方巡撫丢在護城河裡的廢料,恐也比你祖宅前的石獅子雕得精細,黃先生你真是該多出門、多看些好的,長長見識,見識多了,對自己大概有個數兒,也就不會這般一見着個不錯的,急吼吼地就腆着臉湊上來自取其辱。”
毓瓊說不來市井粗話,神情淡然,臉上甚至還挂着淺淺的微笑,可這般輕飄飄而出的幾句,已讓黃叢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一時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
衆下一片寂然。黃家是海琅鎮最大的地主,又在外面有産業,聽聞與縣上的縣太爺關系很好,向來在鎮裡橫着走也無人敢言的。
眼下,毓瓊一字一句輕輕緩緩,周圍衆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連我男人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就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還是先回家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樣子吧。”
說罷,她昂着頭從呆若木雞的黃叢身邊走過,卻忽地停下腳步。
她微微側臉,刻意看了眼第一次見面時就已注意到的挂在他手臂上的那串翡翠手串,從渠殊同模式轉換成姚勖謙模式,似笑非笑地氣死人不償命:
“另外,給個建議:下次想買什麼東西,也稍微多掏點兒錢,您這翡翠珠子啊,都發黃了。”
毓瓊輕“哼”一聲,高高翹起精緻的小下巴,神氣地走了。
就是之前對他的接近有些不喜,毓瓊也一直是溫婉退避的,從來沒攻擊性。猛地被她當面給了個沒臉,黃叢一臉菜色,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時,就對上目光各異的手下和遠遠交頭接耳的鎮民,那種丢臉便成了滿腔的被羞辱的憤怒。
“好不容易見到個合眼的,原想着慢些上手,也算是種樂趣,沒想到這臭娘們兒如此不識擡舉。”他面色陰沉,看着前面越行越遠的袅娜身影,賭咒一般惡狠狠地道,“等到手了,爺非得讓她跪在腳下哭求不可。”
黃叢轉身,正對上站在旁邊期期艾艾看過來的一對中年男女,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拂袖而去。
他的身後,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大門中探出腦袋來,左右看看,似乎猜到了什麼,暗暗捏緊了拳頭,縮回身子。
晚上待渠殊同和姚勖謙回家,三人一邊吃飯,毓瓊将今日出了口惡氣的事情洋洋得意學給兩人聽。可兩個男人都是一臉不贊同的樣子,看着毓瓊的神情滿是譴責。
“我說你也太不争氣了吧,就這點兒出息?”姚勖謙率先發難,用筷子點點毓瓊,“下次多跟我姚三爺學着點兒,跟個包子似的還自個兒美呢。”
渠殊同雖沒開口,卻一臉深以為意地點頭。
毓瓊沒得到預想中的誇獎,反而被嫌棄了一番,連飯也不吃了,抖索精神,全力攻擊眼前可惡的姚勖謙。姚勖謙笑得欠揍,說話更欠揍,一點兒都不讓着毓瓊,句句跟她頂着反唇相譏。
眼看着這兩人冤家一樣又要吵起來,渠殊同默默歎氣,正要居中調停,卻聽聞外面一陣騷亂,緊接着,大門上傳來“砰砰”的巨響,與其說是敲門,不如說是在砸門了。
鬥雞一樣的毓瓊和姚勖謙頓時一起閉嘴。
三人對望一眼,渠殊同示意姚勖謙留在屋裡,自己起身去開門。
毓瓊放心不下,跟在渠殊同後面,等門一開,剛從他身後探頭出去,就被眼前場景吓了一跳。
門口一排擺了五個碩大的紅木衣箱,裡面裝的卻不是衣服,而是滿滿當當的銅錢。在這排箱子之後,密密麻麻一片人頭,男女老幼,挨挨擠擠。有的人躍躍欲試,臉上帶着看好戲的表情,有的人則神色局促,顯然并不想站在這裡。
站在最前面的,是神情倨傲的黃叢。他還是那副洋派公子哥兒的打扮,雙臂環抱于胸前,上身微微後仰,一副意得志滿的樣子,擡眼看到面前的渠殊同,不由一怔。
黃叢雖早就知道這玉娘子是有男人的,卻從沒将這男人放在眼裡,更是不屑于來見。此刻猛得一看,就是同為男人,也不得不承認,的确是好樣貌、好人才。
再對上眼前男人雖然沉靜卻如有實質的威逼目光,黃叢下意識就将他那身子彎了回來,雙臂也從胸口繞了開來,老老實實垂在身體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