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已進入新時期,除了一些固守舊規的大戶人家的老太太們還堅持穿着原先的長衫襦裙,大多數女士們早已紛紛換上各式洋裝,尤其是追求時尚的年輕小姐們,更是唯恐落于人後,日常多選擇洋裝連身裙,就是穿中式服裝,也更偏好各色彰顯身材的新式旗袍。
傅瑤光卻依舊穿着一身淺青色的舊式襖裙,形制闊大,罩在她清瘦的身上,晃晃蕩蕩,更顯得身姿袅娜、纖弱可人。
對上渠殊同望過來的目光,傅瑤光笑着對他揮手,跨進了棉紗廠高大的黑色鐵栅門。
“我出來走走,看到天行棉紗廠的招牌,還在想表哥會不會就在這裡辦公,沒想到竟真遇到表哥你了。”傅瑤光緊了緊肩上那條棉麻披肩,明亮的寶藍色披肩中和了襖裙的老氣,為她整個人帶上了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之感,像是剛晨起走出房間般,“真是太巧了。”
上次将傅瑤光送到醫院之後,渠殊同又派渠揚去看過她幾次,她總是說身體已經漸好,沒什麼需要幫忙的,渠殊同也就将這件事放到了一邊。
尤其是近幾日,除了挂心毓瓊那邊的情況,他還正在與魏先生頻繁聯絡,商量與私立聖勞倫大學籌備聯合實驗室的事情,更是将傅瑤光徹底忘到了腦後。
眼下她突然出現,渠殊同也未露驚奇,微笑颔首以示回應:“身體如何了?”
“我已經出院回家了。”傅瑤光也笑,“我的一位朋友幫我找了一座宅子,正巧就在棉紗廠附近。我剛搬來不久,對附近還不太熟悉,便想着出來走走逛逛,順便還能買些早餐回去。”
她從披肩下伸出手,纖細的手腕上挂了一個正晃晃蕩蕩的油紙包,江陽湯包的香氣飄散開來,讓人不由食指大動:“剛出屜的湯包,還是咱們小時候常吃的那家,表哥一起嗎?”
渠殊同禮貌道謝:“謝謝,不用了,我太太已經陪我一起吃過了。”
傅瑤光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悻悻收回手,笑容中就微帶上了些勉強:“你太太真是太賢惠了,若是有機會,真想見一見她。”
“會有機會的。”渠殊同淺笑,語氣平淡,傅瑤光完全聽不出他是真心還是敷衍。
她也不甚在意,立即開口笑道:“那說好了,方便時我去拜訪她。”
渠殊同眉心微微一簇,看向傅瑤光的視線便犀利了幾分。
傅瑤光似乎毫無所覺,笑容不變,卻忽地輕敲腦門,滿臉懊惱地改了主意:“不行,還是先等等吧,等我養好身體先去見過姨母,再去拜訪她。”
她吐吐舌頭,清麗的臉龐也多添了幾分俏皮:“不然若是被姨母知道,我回來見的第一個人不是她,她會更生我的氣的。”
渠殊同又點頭,說句“都可”,手探入懷中,取出懷表看了一眼,還沒說什麼,傅瑤光已經很有眼色地先開口告辭。
渠殊同也沒留她,隻叮囑一句“注意身體、路上小心”,便率先轉身,朝着辦公的那座小洋樓而去。
傅瑤光含笑而立,注視着他的背影消失,又對站在小洋樓門口向着她的方向張望的男人點點頭,這才也轉過身,跨出天行棉紗廠的門檻,緩緩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雖然男主角林恒勉先生仍不見蹤影,舞劇第一場的聯排卻已按計劃漸漸接近尾聲,毓瓊也愈發忙碌了。
她需要在最後一次聯合了舞美設計師、燈光師、化妝師等全工種的帶妝聯排上,将第一場中出現的服裝全部設計并制作完畢,因此,甚至包括已許久未見的淺田星,毓瓊推了一切邀約,全心全意撲到了服裝設計上。
這日,在排演廳,周圍一片嘈雜,毓瓊卻埋着頭奮筆疾畫,忽然,一碟還帶着水珠的去了皮的荸荠擺到了她面前,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音色宛轉,像一隻歡樂的小鳥:
“毓瓊小姐,你設計的衣服真好看,連阿育伯德路的姐姐們的服裝都那麼漂亮,我真是太期待阿育伯德路的舞會禮裙了,一定是華麗至極,我都想立刻就穿上它了!”
毓瓊擡頭,正對上一個燦爛的笑臉。
坐在她對面的年輕小姐面上不施粉黛,卻五官精緻,杏眼桃腮,鼻尖挺翹,雙唇胖嘟嘟的,頰邊還有兩個可愛的小梨渦,漂亮到毫無瑕疵,正是在本次舞劇中擔任女主角的芈長天小姐。
這位芈長天小姐不僅長得漂亮,也有一把好嗓子,最難得的是,她身上沒有一點身為大美人的盛氣淩人之感,反而很是活潑開朗,在劇團中人緣極好。
毓瓊自然也很喜歡她,隻是總覺得她似乎有些眼熟,可想了許久,也沒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她。
最後,毓瓊終于得出結論:大抵長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比如芈長天,比如淺田星——這兩位她認識的最漂亮的人,雖然氣質截然不同,但卻絕對都是美人。
美人的好意,毓瓊不忍辜負。她對着芈長天一笑,放下手中的畫筆,撚起一顆荸荠放入嘴裡,汁水豐沛,清甜可口,很是好吃,便認真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