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田星内心天人交戰,猶豫了許久,最後終于下定決心,對着東洋車夫的背影吩咐道:
“不去棉廠胡同了,轉頭,我們去郊外。”
天行第二棉場的實驗室裡,渠殊同和農商司的專員夏先生正圍在一個變溫箱旁,認真傾聽實驗室的總負責人、私立聖勞倫大學農科的高教授說話。
高教授是一個面容嚴肅的老頭子,穿了一身長衫,做事一闆一眼,對待細節極其認真,就是對他身邊帶着的一位叫做劉鯉的得意門生,也是向來不假辭色,要求嚴格得很。
此時,他正說到關鍵處,忽然,旁邊傳來一陣小跑而來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講述。
高教授眉心便蹙起了一個深深的“川”字,轉頭望去,見經濟司那位年輕的女專員正快步跑來,對上他不滿的視線,急忙鞠躬道歉:“高教授,渠先生夏先生,真是抱歉,我來遲了。”
高教授掃她一眼,将視線又移回變溫箱中已發了苗的棉種上,繼續剛才的介紹。傅瑤光急忙放輕腳步也圍攏過去,認真聽高教授說話。
五人圍在一起,湊得極近。
傅瑤光雖然裝扮更偏舊派,可也用着現在新潮的香水,身上萦繞着淡淡的香氣。自她出現,一陣屬于女子的香味便幽幽蕩來,讓這個原本隻有幾個大男人的粗糙場合也多了些柔軟旖旎,就連那個還在讀書的學生劉鯉,都忍不住好幾次偷偷看她。
渠殊同就站在傅瑤光旁邊,自然聞得清楚。
毓瓊也很喜歡用香水,尤其喜愛花果香味的,渠殊同雖然覺得有些過于甜膩,可配上她彎彎的眉眼和燦爛的笑容,擁着她溫暖柔軟的馥郁身軀,渠殊同便又覺般配得很。
此刻,傅瑤光身上的香氣一個勁兒朝他鼻中鑽,渠殊同卻覺這味道太過濃郁,甚至覺得花香中還帶些隐隐的辛辣味道,又有些刺鼻,又莫名有些熟悉。
渠殊同思緒一轉,默默後退一步,很快便又重新投入在高教授的講解中。可待中午衆人圍坐在一起吃飯,他再次聞到傅瑤光身上的香味時,那陣莫名的熟悉之感再次浮現,讓他心中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渠殊同深深看了傅瑤光一眼,不動聲色,繼續挾菜。
到了下午,夏先生和傅瑤光完成了今日的工作,兩人便相約一起回去。渠殊同送他們到棉廠門口,正等着渠揚将汽車開來,第二棉場的場主馮正忽然從辦公室跑出來,手裡還抱着一個袋子,很是鄭重地遞到傅瑤光面前:
“傅小姐,上午您來時下車匆忙,将東西落在東洋車上了,車夫發現後送了回來,我也不好打擾您工作,就先留在了門口。您趕緊看看,有沒有少什麼?”
傅瑤光看着那個純白色的手提袋,眉心一跳,下意識瞟渠殊同一眼,從馮正手中接過袋子,笑着道謝:“多謝馮場主,檢查就不必了,我相信您。”
得了美人感謝,馮正露出憨厚的笑,退後一步,正要回去,一直站在旁邊默然不語的渠殊同卻忽然開口:“還是檢查一下吧,萬一掉了東西,我們也好幫你在這裡找找。”
傅瑤光急忙擺手連道不用,渠殊同卻好像擔心真的弄丢了她的東西,少見地堅持要她檢查。
傅瑤光推辭不過,隻得在衆人灼灼注視之下,打開袋子,取出了一條疊在一起的裙子,随意翻看幾眼,又妥帖放回袋子裡:“沒問題,就連衣服上的珍珠扣子都還在,渠先生不必擔心。”
她的幽默讓幾人都笑了出來。
渠殊同也笑,看向她的眸子卻視線深沉,笑容絲毫未達眼底,反而似乎透着些笃定和冷意:“那就好。傅小姐向來品味出衆,不知這件衣服是在哪裡買的?真是好看,我也想為我太太選上一條,她一定會喜歡的。”
傅瑤光笑容未變,清麗溫婉:“渠先生您說笑了。誰不知道,您太太可是鼎鼎有名的服裝設計師,《阿育伯德路》的成功都有賴于您太太的精彩設計,我還想有機會去向您太太讨教呢。”
渠殊同微笑颔首,也沒再追問。
渠揚終于将汽車開了過來。夏先生将傅瑤光讓到後座,自己去坐了駕駛位旁的前座。
就在他向渠揚報着地址的時候,渠殊同忽地伸手,重新打開了後座車門,俯身而下,正對上傅瑤光迎過來的驚訝的目光。
“瑤光,你明日有時間嗎?”
渠殊同笑容和煦,風度翩翩,就連聲音都是溫和的:“我是否有榮幸,可以邀你共進晚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