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一片海。
萬千波痕,以他們為中心層層向外滾動。
艾斯特沉在水中,靜靜等待水的消失。他的頭發散在四周,整個身體墜入熟悉的虛浮感。
花瓣在水中懸浮,舒展,又枯萎。一片又一片的花瓣掠過面前,像一片又一片流星劃過。
他沉在大海裡,他沉在宇宙中,他睜着的眼睛比水波更明亮,他隔着花瓣與達米安對視。
周圍的人全都緊閉雙眼,屏住呼吸。艾斯特感到身體發生巨大的變動,不由得也閉上雙眼,全力壓制。
如果之前是異物墜入水中,引起一場排斥,此刻便像水溶在水中,渾然一體。他渾身變得輕快,水仿佛能穿透他的身體,靈魂由海鑄造。
他不一樣了。
花瓣繞着水波觸碰肌膚。
他掙眼,達米安化作黑霧,消散前刻的眼睛飽含異樣情緒。
再閉眼,黑霧爬上他的身體,熟悉而緊密地擁抱。
“艾斯特……”
* *
身體下沉,腳底觸碰實心地面。
他們睜開眼,回來了。
一切恢複原樣,外面仍有細微的雨聲傳來。而他們的前方,菩薩石像已然碎成一片,梨花妖在一旁沉默撫摸。
她歎了口氣,繼續補全未知的内容:“後來,佛祖親身降臨,将我救治,菩薩石像放置于這座石窟中。并在石窟前建造寺廟,成為梨花村唯一完好的佛像,受後代子孫供奉。”
那些香客,就是他們的後代。
“自那場洪水過後,我便再也承受不住雨水,尤其是含有佛力的雨水。”
“而為了讓那些香客不下山,佛祖每夜墜雨,我已無多時日。”
她輕輕招手,花瓣在手中起伏,沒有保持兩秒,就瞬間枯萎。
艾斯特摩挲着指尖的葉片,沉思。
“幻境裡我們知道,婦女的身體由男人控制,但我們看到她們不在地牢裡,那她們去哪了?”秦憶柳問道。
“她們毀壞神像,自然受到懲罰,即便佛祖沒有出手,也無多時日。”梨花妖低着頭,動作緩慢起來,似陷入了回憶。
許久,她才緩過神,語氣變得劇烈。
“從戰場上回來的人,他們本該收手。釋迦牟尼曾降身于一座野佛,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可他們卻被金錢所蒙蔽,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将佛像眼睛挖去,此後再無野佛大眼開。”
“他們本該殒命,本該不存好于世上,這是他們的命運,再怎麼拜神求佛都無濟于事,憑什麼要怪罪在菩薩身上!”
梨花妖的手掌抖動起來,她重重撚了一片枯花瓣,眼裡滿是憎惡。
“不知是誰,傳于他們邪術,借屍還魂,逆天改命。我們嘗試追尋背後之人,可惜,難以找到。”
“我不願幹涉祂對地牢裡的人折磨,他們本就該死,死一萬遍也不足惜。但那些香客,卻罪不至死。”
“這個村子後來被釋迦鎖住,隔絕世外,外人不會找到這個地方,不知你們又是怎麼進入此處,又是為何關入地牢的。但為了你們自身的安全,你們必須用盡全力,阻止釋迦牟尼繼續殘害無辜。”
“再這樣下去,祂将完全墜入黑暗,這不是祂想要的,也不是菩薩想要的。”
艾斯特想起有次他經過衆多邪神,照舊感受身後一衆惡毒與血腥的目光,突然,他轉頭看向釋迦牟尼。
那位渾身散發着慈悲氣質的佛祖靜默矗立,目光低垂,不知看往何方,在其中格格不入。
“你是邪神?”
釋迦牟尼半合眼笑,拈起一朵金婆羅花,遞與艾斯特。
艾斯特無言接過,擡眼與祂對視。
“你是神嗎?”艾斯特問。
祂緩緩退後一步,半張臉陷入黑暗,一掌豎起,微笑鞠躬。
“阿彌陀佛。”
回憶畢,艾斯特看向梨花妖,輕笑。
“這是祂想要的。”
梨花妖皺眉看向艾斯特,艾斯特又緩緩念道。
“……這也不是祂想要的。”
* *
“不是,既然想要我們阻止釋迦牟尼,為什麼又不跟我們一起,讓我們獨自面對?”
“我們?能敵得過釋迦牟尼?”
“啊?我嗎?”
芬尼安一邊略過地面被雨打落的枝條,一邊不解說道。說話間葉片差點掉落出去,又連忙住嘴将葉片塞進去些。
“她要救治菩薩。”沒人搭理芬尼安,于是辛西娅接口。
“但石像之後再拼也行,還是我們的比較緊急吧。”
“隻是簡單的拼石像嗎?”艾斯特開口。
芬尼安一頓,瞬間住嘴。
五月,梨花不再繁花似錦,進入凋零期。
碎了一地的菩薩石像,也将神格消散。
梨花妖告訴他們,所有借屍還魂之人,□□攪碎,魂魄困于木偶。
他們在地牢裡,以血肉空殼,看靈魂已死。
“我去方丈那取鈴。”艾斯特說,和達米安對視一眼。
“我和阿樹保護香客們。”秦憶柳說道。
芬尼安左等右等,沒人繼續說話,不由得問道:“那我和辛西娅呢?”
“既然你們能盜出香爐,那就負責摧毀所有香爐吧。”達米安挂在艾斯特身上笑道。
芬尼安疑惑看向達米安。
“香爐能平緩人偶們的怨氣,但對現在的情況卻會起到妨礙作用。”達米安貼心解釋。
“妨礙我們,可不好。”艾斯特輕聲說道,嘴角勾起似有似無的微笑。
芬尼安莫名打了個寒顫,轉頭對達米安繼續問道。
“不是,你是怎麼知道我們盜香爐的?”
“啊,我應該不知道嗎?”達米安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