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呢?”
“比如……”
枕安抿唇回憶片刻,一一回答。
“第一句,他問你們之間的感情算什麼。”
“第二句,他說他可以解釋,當年——後面就沒聲了。”
“第三句,他說……”枕安頓了頓,擡眼與向甯對視,“他不甘心以後隻做朋友。”
向甯用鼻子哼出一哂,又抿幾口紅酒,問他:“你好像有話想說?别憋着了。”
枕安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底畫着圈,沉默了幾秒才回答:“我覺得,也許蔣昭恒當年的行為沒有惡意。他之所以阻攔向阿姨收養你,可能隻是怕你們成為名義上的兄妹,斷了……其他的感情。”
“不可能。”向甯否認得斬釘截鐵,“他那時候根本不認識我,我們遠隔萬裡,連面都沒見過呢。”
枕安垂下目光,雙手握緊瓷杯,低聲道:“你沒見過他,不代表他不認識你。”
向甯仍是搖頭:“肯定不認識。後來我被向阿姨帶回家,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甚至很讨厭我,我心裡有數。”
枕安沒有繼續反駁,轉而問起:“你和向阿姨是怎麼認識的,願意跟我講講嗎?她為什麼想收養你?”
向甯擡眸看他,輕笑一聲道:“咱們還沒熟到你可以問這些事的程度。”
枕安表情一滞:“抱歉。”
向甯喝完第三杯酒,把酒杯重重放下,再開口時話鋒一轉。
“除非……你用你自己的秘密來交換。”
“什麼秘密?”
“你和祝璋是怎麼認識的?她為什麼偏偏會選你做槍手?”
枕安沒怎麼思索便答:“從小就認識,知根知底,她相信我不會背刺她。”
“從小就認識……”向甯頗感意外,“青梅竹馬?”
枕安搖頭:“遠房親戚。”
向甯往前坐了坐,微微向他傾身:“枕安,是真名嗎?”
“稍等。”
枕安旋即起身,回卧室取來身份證給她看,照片上十八歲的面容比現在青澀許多。
“我還以為是藝名呢,居然真有這個姓……”向甯看完姓名欄,又去看生日欄,“哇,你居然才二十二歲,比我還小兩歲耶。”
“居然?”枕安對她的用詞頗有意見,“我長得很不年輕嗎?”
“年輕,年輕。”向甯把身份證還給他時,莫名想加一句押韻的揶揄,“叫聲姐姐聽聽。”
枕安岔開話題:“說好交換秘密的,現在輪到你了。”
調戲未果,向甯也不多廢話,直接回答他剛才的問題。
“我十六歲那年,向阿姨來我老家拍戲,我在劇組幫工,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至于他的第二個問題——向晚蘅為什麼想收養她?向甯沒有回答。
枕安也沒有追根究底。他知道,他們現在還沒熟到能聊這個秘密的程度。
“就是這部劇嗎?”他換了個方向,背靠沙發,跟向甯并肩而坐,朝着電視揚了揚下巴。
第一集才播了幾分鐘,屏幕上正好是向甯的特寫鏡頭。
“這你都認得出來?”她訝然道,“這麼土的造型,我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
這是一部鄉土劇,向甯扮演的是少年時代的女主角——小花。她戲份不多,所有造型都紮着一根粗黑油亮的麻花辮。
枕安拿起遙控器,答非所問:“沒人睡覺,把聲音打開吧。”
“不行,不許開!”向甯從他手中搶過遙控器,俨然一副嚴防死守之勢。
“為什麼?”枕安十分不解。
向甯支支吾吾,半晌才說出原因:“我那個時候不會說普通話,台詞功底也不好,靜音看還行,一開聲音就顯得蠢兮兮的。”
枕安強忍笑意:“可是……我已經知道這部劇叫什麼了。就算你現在不讓我開聲音,我也可以改天自己搜來看呀。”
向甯霎時睜大雙眼,欺身靠近他發出警告:“你要是敢私下偷偷看我的黑曆史,咱們這朋友就沒得做了!”
枕安隻得表态:“好,我保證不偷偷看。就算想看,也得在你這個專業人士的指導和陪同下,靜音觀看。”
向甯滿意一笑:“這還差不多。”
語畢,她關掉落地燈,客廳立時有了電影院的氛圍感。二人默契地遵守着觀影規範,不玩手機不屏攝,不造噪音不聊天。
大半集默劇放下來,向甯已是哈欠連天,加之醉意漸漸上頭,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枕安忽然感覺肩膀一沉,偏頭看去,一片黑暗中,隻有電視屏幕這個不穩定的光源為他照明。
“睡着了?”他輕聲問。抑或自言自語。
向甯的呼吸悠長平穩,枕安幫她拂開面前亂發,小心翼翼轉過頭,繼續看完了剩下半集電視劇。
片尾曲一出,演職人員名單随之開始滾動。
然而,向甯所飾演的“少年小花”角色,後面跟着的并不是她的名字。
或者說,不是她現在的名字。
“花娣。”枕安用極輕的聲音念出這個名字,一如八年前,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那樣。
在眼前的演職員表裡,“花娣”二字被白色的示亡号框住,代表這個人已經過世了。
八年來,枕安一直以為她過世了。
他關掉電視。失去了最後的光源,偌大的客廳愈發晦暗,像一間古怪的告解室,隻是沒有神職人員傾聽他的忏悔。
又或者,神職人員睡着了。
“對不起,我剛才是騙你的。”
他在黑暗中看向一片虛無,一一細數自己的罪責。
“枕安不是我的本名。”
“祝璋姐不是我的遠房親戚。”
“年齡也是假的,我隻比你小一歲而已。”
“還有……”
“你的造型一點都不土,口音也很可愛。”
“不是黑曆史,我早就看過了。”
“很高興認識你,向甯,我真的……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