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蔣昭恒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最完美的家庭裡——父母婚姻美滿,恩愛和諧,多年以來幾乎從未有過分歧。
直到十七歲時,他才偶然窺見這份美滿背後的一絲裂痕。
那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周末,正值暑假,本該是上馬術課的時間,蔣昭恒卻因為突如其來的低燒,不得不取消課程。
提前兩小時回到家裡,蔣昭恒剛走進客廳,就隐約聽到父母的卧室裡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即便大腦昏昏沉沉,他也分辨得出——那聲音來自兩人,一男一女,一熟悉一陌生。
龌龊的,歡愉的聲音。
蔣昭恒不敢置信地走近那間卧室,幾度遲疑,終于敲響了房門。
被撞破醜事的蔣元磊滿眼慌亂,面上的熱汗使他失去了往日的風度。
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把蔣昭恒帶到書房,來了一場父子談心。
起初,他請求着:“昭恒,别告訴你媽,好嗎?我不想她傷心。”
後來,他表演着:“我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做這種糊塗事了,我發誓!”
奈何這兩招都毫無用處。眼見蔣昭恒鐵了心要把真相告知向晚蘅,蔣元磊隻好冒險最後一搏。
“你以為你媽是什麼道德标兵嗎?别天真了,昭恒,其實她早就出軌了!是她先對不起我的!”
蔣昭恒冷笑一聲:“你自己做了虧心事,還敢往我媽身上潑髒水?拿不出證據,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證據……”蔣元磊捏緊雙拳,飛速思索着應對策略,忽而眼神一轉,“我當然有證據!”
說着,他打開電腦,調出向晚蘅近日發來的幾張照片。那是她和一個女孩的合照,二人的眉眼略有幾分相像。
“這個女孩叫向甯。”蔣元磊雙手環抱,陰陽怪氣地說,“向晚蘅的向。”
蔣昭恒盯着屏幕,漸漸蹙眉:“你想暗示什麼?不如直說。”
蔣元磊煞有介事:“這是你媽的私生女,比你小一歲。你媽自知理虧,不敢把她帶回家,一直養在外面。”
蔣昭恒不願相信,很快就找到了破綻,指着照片一角說道:“這明明寫着‘縣福利院’,我媽怎麼可能讓親生女兒在那種地方長大?”
“鬼知道她是在哪長大的。”蔣元磊不屑一笑,“你媽現在想把野種帶回家,美其名曰‘收養孤兒’,當然要給她找個能過明路的身份。什麼狗屁福利院,這麼蹩腳的借口,也就能騙騙你這種沒進過社會的傻孩子。”
蔣昭恒仍是搖頭:“不可能,我不相信……”
蔣元磊看出他其實已經有所動搖,連忙趁熱打鐵:“被送到福利院的孩子,但凡手腳健全,沒有疾病,都有人搶着領養。更别說像向甯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留到十六歲。況且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這個孤兒偏偏就和你媽同姓?”
蔣昭恒握着鼠标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目光牢牢鎖住照片上的陌生面龐,沒有注意到蔣元磊不着痕迹的一抹微笑。
蔣昭恒知道,向晚蘅一直希望能兒女雙全。童年時,母親亦常常問他:“想不想要個妹妹?”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母親提前十數年給他打的預防針嗎?
這天晚上,蔣昭恒高燒不退,被複雜的情緒裹挾着給向晚蘅打去了電話。
電話接通,他開門見山:“聽我爸說,您想收養一個十六歲的女孩。”
向晚蘅聽完一愣,繼而輕笑着嗔道:“他怎麼搶在我前頭告訴你了,真——”
“我不同意。”蔣昭恒直接出言打斷,“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向晚蘅沉默片刻,聲音輕柔而無奈:“昭恒,以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也說想要個妹妹嗎?”
“這是一回事嗎?”蔣昭恒取下額頭上的冰袋,艱難地坐起身質問道,“我能接受家裡多一個親妹妹,不代表我也能接受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陌生人!”
更何況,這個陌生人還是他母親的私生女。蔣昭恒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否則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向晚蘅聞言深深一歎,對他道歉說:“這個決定是有些倉促,我應該先跟你溝通溝通的,但……”
她又是一歎,語氣帶上了明顯的哀憐:“這姑娘真的很可憐,如果我不幫幫她,就沒人能救她了。”
蔣昭恒冷冷道:“是嗎,她怎麼可憐了?”
向晚蘅張了張口,半晌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說:“我已經答應要收養她了,總不能中途反悔。如果先給了她希望,再讓她失望,那得是多大的打擊呀?”
蔣昭恒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忿忿喊道:“你要是覺得你對她有責任,不舍得抛下她,那就給她錢啊!随你給多少錢都好!為什麼一定要收養她?”
向晚蘅語塞,一個“我”字卡在喉嚨裡,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蔣昭恒捏緊手裡的冰袋,恍惚間,幾乎感受不到它的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向晚蘅才終于做出讓步。
“好吧,我再想想别的辦法。”
……
蔣昭恒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和向甯見面,沒想到向晚蘅還是把她帶回來了。
“隻是資助,不是收養。”她這樣對他解釋,“先在我經紀人家借住兩天,等這邊的房間準備好了再回家住。”
“資助,您還真會玩文字遊戲啊。”蔣昭恒咬牙道,“有區别嗎?還不是要同處一個屋檐下,讓我惡心!”
向晚蘅眉頭緊皺,盡力把唠叨和說教咽回肚裡,隻對他說:“你可以怨我一意孤行,可以對我發脾氣,這是你的自由。但是昭恒,我希望你在甯甯面前能有所收斂,不要讓她難堪,行嗎?她沒有做錯什麼,也不會給你的生活造成任何負擔。”
蔣昭恒沒有回應,轉身回屋去了。
正式見面的時間在三天後,面前擺滿了一大桌菜,蔣昭恒卻一口都吃不下。
對面的女孩和照片上略有不同——原來的及腰長發被剪去了大半,隻剩過肩長度;手上纏着幾圈繃帶,額頭和唇角都有小塊淤青,目光永遠低垂着,仿佛除了向晚蘅以外,再不敢與别人對視。
一副惹人生厭的可憐相。
蔣昭恒偏過頭去看蔣元磊,卻見他毫無芥蒂,對面前的不速之客表達了最熱情的歡迎。夾菜、倒茶、噓寒問暖,殷勤得讓人惡心,寬容得讓人惱怒。
向甯總把“謝謝”挂在嘴邊——謝謝叔叔、謝謝阿姨、謝謝叔叔、謝謝阿姨。聲音輕如蚊哼,落在蔣昭恒耳中全都是惱人的“嗡嗡”聲。
一頓飯吃下來,他從未和她有過一句對話。
當天晚上,蔣昭恒就填好了下學期的住校申請表。
此舉多少有些賭氣的成分,畢竟之前他從來沒有住過校。
暑假還剩一個月。
他就再忍一個月。
……
向晚蘅和蔣元磊都是藝人,忙起來總是不着家。
蔣昭恒為了避免在家和向甯碰面,幾乎把自己的時間表排滿了。
馬術、遊泳、外語、拳擊,課程量全部翻倍。三餐都在外面吃,每晚十點準時回家,一進門就直奔卧室,耗到次日清晨再出門。
可惜這樣高負荷的生活隻維持了小半個月,他就在一次拳擊課中意外肌肉拉傷,不得不停課休養。
打開家門時,蔣昭恒恰好跟門後的陌生人打了個照面。那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似乎正準備離開他家。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我家?”蔣昭恒語氣不善,霎時想起上次提前回家時撞破的醜事。
那人露出禮貌的微笑:“你好呀,你是晚蘅姐的兒子吧?我是來給甯甯上課的,我姓張。”
“家教老師?”
“嗯……也可以這麼說。”
蔣昭恒面色稍有緩和,好奇道:“她在上什麼課?”
張老師沒有隐瞞:“我教的是普通話,其他老師負責教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
普通話?
向甯不會說普通話?
蔣昭恒聞言無比詫異。回憶片刻,忽又意識到自己幾乎沒怎麼聽她說過話。
帶着疑惑回到卧室,蔣昭恒始終無法踏踏實實休息,隻想盡快驗證心裡的猜測。
幾分鐘後,他就敲響了向甯的房門。
她很快應聲而來,打開房門以後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敲門的會是他。
書桌上的小音箱還在播放音頻,聽内容,她應該是在做普通話跟讀訓練。蔣昭恒的目光落定在音箱上,忽然不知該怎麼開啟這個話題。
向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生出了誤會,連忙跑去關掉音頻。
“抱歉,我吵到你了嗎?”她雙手捏緊音箱,低下頭怯怯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家裡有人在。”
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能聽出些許口音。
“不用道歉,沒吵到我。”蔣昭恒面無表情,語氣略顯生硬地問,“你一會還有課嗎?”
向甯搖了搖頭,仍舊沒有看他。
“那行。”蔣昭恒的語氣不容置疑,“一會我請你吃飯。”
向甯這才擡眼看向他,雙眼寫滿詫異:“請……我?”
二人短暫對視片刻,這次是蔣昭恒率先移開目光,随口編了個謊:“我媽讓我多關照你。”
向甯沒有懷疑他的說辭,試探着邁出示好的步伐:“謝謝你,昭恒哥。”
這是她第一次叫出這個稱呼。向晚蘅說過,可以這樣叫他。
蔣昭恒聽着卻隻覺刺耳,蹙眉道:“我不是你哥。”
向甯腳步一頓,垂眸不再出聲。
蔣昭恒也意識到自己的态度不太友善,見她難堪,不禁也有點尴尬。
“直接叫名字就行。”他盡量緩和态度,奈何語氣依然生硬。
向甯應了聲“好”,沒帶任何稱呼。
來到餐廳,二人相顧無言,吃了頓氛圍詭異的晚餐。
餐後甜點是這家店的招牌冰淇淋,點餐時,蔣昭恒專門寫了一條備注:【不要鋼勺,要一次性木勺。】
畢竟他就是為了這碟醋,才包的這頓餃子。
“聽我媽說,你是在福利院裡長大的?”蔣昭恒冷不防問道。
向甯動作一頓,低聲道:“小時候不在那,後來才去的。”
蔣昭恒有意套話:“那你對親生父母還有印象嗎?”
向甯點點頭,挖出一小塊冰淇淋往嘴裡送去,不知是不是抗拒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蔣昭恒看着她,用視線描摹她的五官。不知道為什麼,照片上的她很像向晚蘅,尤其是那雙眼睛。
可是此刻,蔣昭恒面對面看着現實中的她,卻無法在這張臉上找到母親的影子。
猶豫幾番,他終究還是沒有追問。
次日一早,蔣昭恒就把兩份DNA樣本送到了親子鑒定中心——一份是向甯用過的木勺,另一份是向晚蘅的牙刷。
加急報告要等兩個工作日才能拿到,中間還隔着一個周末,愈發拉長了蔣昭恒焦慮的情緒。
奇怪的是,這份焦慮反而讓蔣昭恒不那麼抗拒回家了。
按理說,這個時間向甯應該也在家裡,蔣昭恒卻隻覺四周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向甯?”
他站在客廳朝二樓喊了一聲,然而遲遲沒人回應。
難道她出門了?一個人?
蔣昭恒懸心半晌,門鈴聲突然響起,他趕忙跑去開門,本以為是向甯回來了,誰知來的竟是張老師。
她沖他露出标準的職業笑容:“我來上課啦,甯甯在卧室嗎?”
蔣昭恒遲疑道:“我也不太确定,要不,您直接進去看看?”
張老師随即小跑着上到二樓,敲門沒人回應,索性直接開門查看情況。
蔣昭恒慢慢走向樓梯,正在糾結要不要上去看看,還未做出決定,張老師便急匆匆跑下來向他問道:“你們家有藥箱嗎?”
“有,我去拿。”
來不及詢問情況,蔣昭恒火速取來藥箱交給張老師,随她一起上到二樓。
向甯縮在厚厚的被子裡,唇色比面色更為蒼白。蔣昭恒在她的卧室門外止步不前,驚問道:“她怎麼了?”
“痛經。”張老師蹲在床邊打開藥箱,一邊翻找一邊詢問向甯,“你有沒有對什麼藥物是過敏的?”
向甯小幅度搖了搖頭,聲音有氣無力:“不知道,應該……應該沒有吧……”
張老師攥着一盒止痛藥,卻不敢輕易喂她吃下去,隻得提議:“要不咱去醫院吧?”
“不、不用……”向甯探出一隻手來,輕輕拽住她的衣袖,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沒那麼嬌貴,睡一覺就好了。”
張老師心疼地皺起眉頭,關切道:“每個月都疼得這麼厲害嗎?”
向甯幾乎用氣聲答道:“這次特别疼,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水土不服怎麼會疼成這樣!”張老師握緊她的手,“是不是飲食上不注意,吃得太冰了?還是穿得太少,着涼了?”
向甯不說話,隻一味搖頭,整個人縮成一團,大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裡。
蔣昭恒搭在門框上的手驟然捏緊,不由自責起來。
向甯疼得厲害,灌再多熱水也不見成效,隻得吃下止痛藥,一直折騰到張老師的下班時間才稍有好轉。
蔣昭恒第三次給熱水袋換上溫度适宜的水,獨自守在向甯床邊,蹙起的眉頭久久不能舒展。
“你來例假了,昨天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的語氣難得輕柔,似乎有些無奈。
向甯的聲音悶在被子裡,聽不出情緒起伏:“為什麼要告訴你?”
蔣昭恒歎了口氣:“你告訴我,我就不會讓你吃冰的,你也就不會這麼疼了。”
向甯吸了吸鼻子,沒有答話,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蔣昭恒伸手去攔她的動作:“别總悶在被子裡,不透氣,憋壞了怎麼辦?”
向甯緊緊攥住被子不松手,用它蓋住整張臉,帶着幾分哭腔喊道:“我又不知道來例假不能吃冰的!”
即便是喊,她也克制着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又沒人告訴過我!”
被子裡單薄的身軀開始發抖,抽泣聲被壓得很低,哭也哭不痛快。
隔着被子,蔣昭恒輕輕拍着向甯的後背,幫她順氣。
也許不需要看到親子鑒定的結果,他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向甯不可能是向晚蘅的親生女兒。否則,她一定能享受到最好的教育和醫療條件,不會遲至十六歲才開始糾正口音,更不會連自己有沒有藥物過敏都不知道。
向晚蘅不是她的母親,甚至……也許她真的很早就失去了母親,沒有一位可靠的女性長輩能給她傳授生活經驗,以至于她在萬般委屈之下,才喊出了那句“又沒人告訴過我!”
想到這裡,蔣昭恒愈發内疚,再次伸手去拉她的被角,勸說道:“别悶在被子裡哭,會缺氧的。”
向甯仍不松手,提出了一個條件:“那你不要看我。”
“為什麼?”蔣昭恒不解。
向甯将一隻手縮回被子裡,抹了把眼淚:“被人看到我哭,太丢臉了。”
蔣昭恒深深一歎,朝她湊近幾分,柔聲道:“可是我在陪你一起丢臉诶,你不想看看嗎?”
向甯聞聲偏過頭來,短暫猶豫後,慢慢将被子拉下一截,露出蘊着水光的雙眼看向他。
蔣昭恒沒有騙她,他果然也在靜靜流淚。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
“你有什麼好哭的。”向甯别開目光,低聲嘟囔道。
蔣昭恒低下頭擦去眼淚,答非所問道:“對不起。”
向甯訝然望向他,有些無所适從:“我、我沒有怪你呀。你又不是故意——”
“對不起。”蔣昭恒打斷她的話,再次道歉,“這段時間,我對你态度很差。因為之前……有些誤會,我遷怒于你了,抱歉。”
向甯坐起身來,好奇道:“什麼誤會?”
蔣昭恒搖搖頭:“誤會已經解開了,就沒必要再提了。”
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爸舌頭長,你以後防着點他。”
向甯一知半解,捏着熱水袋點了點頭。
蔣昭恒從藥箱裡取出幾盒止痛藥放在她的書桌上:“這個你常備着些,吃完了就告訴我。”
“謝謝你。”她說。沒有稱呼。
“你可以叫我‘昭恒哥’,或者,直接叫‘哥’也行。”蔣昭恒關上藥箱,低着頭輕聲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嗯。”她應了一聲,沒有給出答案。
這天晚上,蔣昭恒給遠在劇組的向晚蘅打了個電話,向她坦白了許多事——包括蔣元磊的背叛、挑撥、污蔑,和那份尚未得到結果的親子鑒定報告。
巨大的沖擊使向晚蘅久久說不出話來,甚至一時失去了思考應對方法的能力,幸好她的經紀人喬煦晗陪在旁邊,幫她結束了這次通話。
“昭恒,謝謝你的坦誠。聽我一句勸,如果想幫你媽媽,就别讓蔣元磊知道他的真面目已經暴露了。至少在我想到辦法保住你媽媽的财産以前,别讓蔣元磊聽到風聲。”
……
蔣昭恒的十八歲生日就在幾天後。此前每年生日,父母都會推掉所有工作回家陪他,今年卻破了例。
向晚蘅情緒消沉,本能地抗拒回家和丈夫見面,蔣昭恒也很理解母親的選擇,私下拜托了喬煦晗好好照顧她。
他生日這天,蔣元磊一大早就帶着蛋糕回到家中,興沖沖地給兒子送上紅包。
三人同坐一桌,蔣元磊讓向甯幫忙插蠟燭、切蛋糕。
“别忙活了。”蔣昭恒與她對視一眼,語氣不冷不熱,“早飯就吃蛋糕,不膩得慌嗎?”
蔣元磊表情僵硬一瞬,很快就加大了微笑的幅度:“那就先放着,中午或者晚上再吃。都行,反正我專門調了檔期,今天一整天都能陪你過生日。”
蔣昭恒聞言哼出一聲輕笑,端起杯子猛灌兩口冰水。
氣氛霎時陷入尴尬,三人加起來還沒吃夠兩口飯,向甯就小聲說了句“我吃飽了”,旋即起身小跑上樓。
待她的背影徹底消失,蔣元磊才玩味一笑:“這孩子,挺識趣的。”
蔣昭恒沒有搭話,正準備找個借口出門,他的手機恰好在這時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着一串陌生号碼。
為了逃避父親的“關懷”,蔣昭恒迅速接起電話:“喂,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向甯的聲音:“哪位找你最合理,能幫你脫身,你就當我是哪位吧。”
蔣昭恒聞言一怔,面上很快浮起微笑:“知道了,我現在就帶她過去。”
“什麼事呀?”蔣元磊着實好奇。
蔣昭恒面不改色:“甯甯身體不舒服,我媽讓我帶她去醫院看看。”
“甯甯?”聽到這個稱呼,蔣元磊不禁訝然,“你已經邁過這道坎了?不介意她是你媽的私——”
“管好你的嘴。”蔣昭恒連忙挂斷電話,從衣袋裡取出一份親子鑒定報告,重重拍到蔣元磊面前的桌子上,“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那些髒事全都告訴我媽。”
謊言被當面揭穿,蔣元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終于閉口不言了。
成功脫身的蔣昭恒心情大好,被他一起帶出門來的向甯卻頗有微詞:“我一會還有課呢……”
“我幫你請假。”蔣昭恒俨然一副兄長做派,“你總不能隻顧悶頭上課,連一個休息日都沒有吧?”
向甯歎了口氣:“好吧。你生日,你最大。”
蔣昭恒偏過頭去看着她,猶豫片刻才道:“剛才……謝謝你了。”
向甯沒有回應他的眼神,垂眸隻顧往前走:“不用,小事。”
蔣昭恒又問:“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想溜的?”
“你表現得很明顯啊,而且……”向甯略一停頓,擡眸沖他笑了笑,“我還挺擅長察言觀色的,這是我的生存技能。”
蔣昭恒眸中笑意一滞,下意識想說點什麼安慰她,卻不知該怎麼做,隻知道憑本能去輕撫她的發頂。
不料向甯倏地轉過頭來,條件反射般蹙眉道:“别摸我頭!”
蔣昭恒連忙收回手,仿佛被無形的刺猬紮了一下。
向甯用一隻手護住自己的腦袋,表情一本正經:“小時候我媽說過,總被别人摸頭容易長不高。”
蔣昭恒隻得作罷,同時咽下一句心聲:其實她已經長得蠻高了。
“我們去哪玩?”向甯的問題打斷他的思索。
蔣昭恒平時也少有出去玩的經驗,隻能從自己最熟悉的領域入手:“要不要去騎馬?我教你。”
向甯想了想,搖頭道:“我以前騎過騾子,感覺沒什麼意思,騎馬也差不多吧?”
蔣昭恒又提出plan B:“遊泳呢,有興趣嗎?”
向甯擠出一個苦笑:“我不敢,小時候嗆過水。”
還剩最後一個plan C:“要不要試試拳擊?”
向甯在沉默中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問:“咱倆……對打?”
“想什麼呢?”蔣昭恒沒忍住一聲低笑,“我給你當陪練!”
“陪練……”向甯咂摸着這個詞的背後深意,“就是挨打呗?”
蔣昭恒笑意不減:“也可以這麼理解。”
向甯略加思索,很快拍闆:“好,那就玩這個吧!”
蔣昭恒撇了撇嘴,剛想說一句:“合着你就想打我呗?”
向甯卻忽而話鋒一轉:“等等,今天你是壽星,我要是打了你,不會折壽吧?”
蔣昭恒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被她逗笑了:“都什麼年代了,别這麼封建迷信行嗎?”
語畢,他牽起她的手:“走吧,我讓你打,随便打。”
兩個課時玩下來,向甯仍有些意猶未盡,蔣昭恒索性給她辦了張年卡,向甯卻拒絕不收。
“哪有你過生日,我收禮物的道理?”她說。
蔣昭恒直接将卡塞到向甯手裡,為防她推脫,緊接着把雙手塞進風衣口袋,與她對視道:“我看過你的資料了,你的生日也是今天。”
向甯微微一怔,繼而低頭垂下目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蔣昭恒歪着頭向前傾身,追上她的視線,輕笑道:“向甯,十七歲快樂。”
“謝謝。”向甯的聲音很小,“你也是,十八歲快樂。”
蔣昭恒目光不移,追問道:“謝謝誰?”
向甯不解其意,擡眼思考片刻,隻吐出一個字:“你?”
蔣昭恒又問:“我是誰?”
向甯這才聽懂他的問題,随即沖他一笑,第二次叫出這個稱呼:“昭恒哥。”
蔣昭恒聞聲一愣,也笑了笑,揶揄道:“昭痕哥是誰?”
向甯很快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我總是忘記區别前後鼻音,就連我自己的名字,也經常念錯。”
“向您?”蔣昭恒舉一反三,“您您?”
“别亂學!”向甯不滿地“啧”了一聲,蹙眉道,“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
蔣昭恒隻得從善如流。
“說到學——”他的話題轉得略顯生硬,“你開學就要讀高二了吧?”
“沒那麼快,我之前在老家……”說到這裡,向甯頓了頓,沒有解釋詳情,隻概括為一句,“斷了一年,沒上學。”
蔣昭恒知道她不想提起從前的經曆,便沒有深究,隻問:“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你這邊是怎麼安排的?來我們學校讀嗎?”
“不不不。”向甯連連搖頭,“我基礎一般,肯定跟不上你們學校的節奏。”
更重要的是,向晚蘅怕她适應不了國際高中的環境,會被本地學生們欺負排擠。
“而且我的戶籍和學籍都挂在老家的福利院,也不好進這邊的學校。所以,向阿姨專門請了幾個老師來家裡教我,以後還是要回去考試的。”
說不清為什麼,聽到這個答案,蔣昭恒忽然有些失望。
回家路上,班級群偶爾響起幾聲消息提示。
蔣昭恒後知後覺地回憶起了什麼,趕忙登上校網,撤回了仍在審核中的住校申請表。
沒猶豫多久,又提交了一份不參與晚自習的申請表。
開學不久,蔣元磊偶爾回一次家,便有些訝異:“今天這麼早就放學了?”都高三了,不應該呀!
蔣昭恒斜他一眼,不答反問:“你很怕我提前回家麼?”
蔣元磊不悅擰眉:“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
蔣昭恒沒有理他,徑直往樓上走去。
這段時間,向甯還在複習初中的内容,蔣昭恒便把自己的筆記都送給了她。
“有哪裡看不明白的,可以随時來問我。”他說。
向甯嘴上答應得爽利,實際卻一次都沒去找他問過。
某日偶遇向甯的老師,蔣昭恒狀似無意地問起了她的學習進度。老師詳細回答完,還忍不住囑咐兩句:“家長不在,甯甯的學習就得你這個做哥哥的多費心了。”
蔣昭恒聞言有一瞬錯愕:“她跟您說……我是她哥哥?”
“沒有,我猜的。”老師沒想到他會這麼問,“難道我猜錯了?”
蔣昭恒的表情很快恢複如常:“大差不差吧。”
向甯聽他轉述完這段烏龍,不禁失笑,旋即拿起鏡子照照他,又照照自己,反複比對幾次後得出結論:“這麼看,咱倆還真有點兄妹相。”
蔣昭恒不以為然:“哪有,我怎麼看不出來?”
向甯卻表現得十分笃定,朝蔣昭恒湊近幾分,一方小鏡子便同時照出了兩個人的臉。
“你看,眼睛像不像?”
他在鏡中和她對視。
“不像。”蔣昭恒立場堅定。
“随你怎麼說。”向甯撇撇嘴,收起鏡子回歸正題,“我還有作業要寫,不瞎聊了。”
蔣昭恒捏住她的筆蓋,在試卷上敲了敲:“今天周五诶,你不休息休息嗎?”
向甯緊盯試卷,摸索着從他手裡搶回筆蓋,随口敷衍道:“改完錯題再休息。”
蔣昭恒仍不挪窩:“那我看着你改。”
向甯一手支着腦袋,斜斜與他對視,隻是不出聲。
蔣昭恒莫名被她盯得有些心虛,解釋道:“身為哥哥,關心妹妹的學習不是理所當然嗎?”
向甯沒有反駁,低下頭盡量忽略他的目光,認真在數學試卷上寫寫畫畫。
一路寫下來還算順利,直到壓軸題才卡了殼。
蔣昭恒注視着她緊鎖的眉頭,目光時而在草稿紙上略掃一下,很快就發現了症結所在,卻沒有出言提醒。
他想知道,她會不會主動向他求助。
可惜,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幾次挫敗後,向甯改換思路,從頭算起,不料竟有意外收獲,三下五除二就解出了正确答案。
她合上筆蓋,沖他露出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搞定。”
蔣昭恒對上她晶亮的雙眸,不知為什麼,忽然錯開了目光。
“好吧,我承認。”他看向倒扣在桌邊的鏡子,“我們是有點像。”
頓了頓,又在心裡補上後半句:但不是兄妹相。
至于是什麼,此刻的蔣昭恒尚未完全想清楚。
或許,也沒必要想得太清楚。
……
盡管這段“親緣關系”始于一個誤會,蔣昭恒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承擔起了兄長的責任。
每天出門上學前,他都會敲敲向甯的屋門,催促一句:“起床起床,老師馬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