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琰推開家門的那一刻,屋内活像被抽幹了空氣,讓人本能地抗拒邁入這般窒息的環境。
客廳裡,祝璋眉頭緊鎖,急得來回踱步,皮鞋在地闆上敲出令人煩躁的節奏。
“你還知道回來?”祝璋一看見他,原本擔憂的眼神就變成了刀子,狠狠剜過來訓斥道,“這幾天你死哪兒去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要不是一直沒人來要贖金,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了,差點就要報警了!”
祝琰情緒不高,随口搪塞了一句:“出去玩了幾天,手機沒電了。”
祝璋固然生氣,卻沒打算發作,更沒工夫辨别他這句解釋的真僞,因為眼前擺着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湊近幾步,回頭看了看樓上書房的方向,壓低聲音說:“咱家可能要出事了。”
祝琰這才擡了擡眼:“什麼事?”
祝璋朝樓上書房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裡滿是不安。
“剛才來了兩個警察,說是要找咱爸‘詳聊’,态度挺強硬的。現在都快半個小時了,他們還沒聊完。我剛才在門外偷聽了一耳朵,好像說是咱家的司機給警方寫了一份什麼名單,他們要來調查核實。”
她說到這裡,聲音不由得更低了,幾乎變成了氣聲,眼神也飄忽不定起來:“不會是經濟犯罪吧……對了,這份名單還是外地警察移交給他們的,你不覺得這一點很奇怪,很不合邏輯嗎?”
與她這般憂心忡忡相比,祝琰漠不關心的态度就顯得有些反常了。
“他知道我這幾天不在家嗎?”祝琰頓了頓,“我是說,咱爸。”
祝璋白他一眼:“爸要是知道了,那全國的媒體都要登尋人啟事了!”
“哦,不知道就行。”
不等祝璋追問,祝琰便找了個旅途勞頓,需要休息的借口,徑直上樓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客廳裡幹瞪眼。
恰在此時,兩名警察從書房裡走了出來,祝琰和他們打了個照面,眼神一碰,空氣裡頓時多了幾分微妙的味道。
祝高遠站在書房門口,臉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商業笑容,語氣也透着輕松:“小琰,替我送送警察同志。”
其中一名警察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祝琰的肩膀:“不用送了,謝謝你。”
祝琰知道,這句“謝謝”不是客套,是在為他提供的那份名單道謝。盡管他們從未見過他,但是一定已經看過他做的筆錄了。
祝琰沒動,隻是目送警察下了樓。随着腳步聲漸行漸遠,祝高遠的笑容也一點點褪去,最後變成一張鐵青的臉。他轉身回了書房,門“砰”地一聲關上,震得牆上的畫框都晃了晃。
在這場沒頭沒尾的鬧劇裡,唯一遭殃的就是祝高遠的書房。警察走後,他在裡面發了一通邪火,恨不得把手邊所有東西都砸個幹淨。直到最後抓起一對價值連城的晚明瓷器,他才恢複理智,終于停手。
後來傭人們去收拾房間,祝琰進去瞧了一眼。
本不該在這個季節燃起的壁爐裡,火苗正舔舐着一幅畫。畫布蜷縮在火焰中,邊緣已經焦黑,火舌貪婪地吞噬着光影和線條。那是一幅肖像畫,畫中人的臉在火光中扭曲變形,仿佛在無聲地尖叫。
接下來的日子裡,祝璋提心吊膽地等了幾天,卻發現她預期之内的所有壞事都沒發生。祝高遠沒有被收監調查,公司的業務也在照常進行,一切都走向了詭異的平靜,仿佛那天的警察隻是來串了個門而已。
至于那位杜司機,此後便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在祝家露過面。
祝高遠也自此閉口不談“做慈善”的事,轉而把越來越重的期望堆在了祝琰肩頭,恨不能三天兩頭去喇嘛廟捐點香火錢,祈禱舉頭三尺的神明保佑這根獨苗長成參天大樹。
可惜可歎,祝高遠這次是徹底打空了算盤。
從小到大,祝琰都沒讓他操過什麼心,成績好,性格穩,像是天生就懂得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這小子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整天悶在房間裡,門一關就是大半天,連句話都懶得說,有時候甚至連吃飯都免了。祝高遠本以為他這是到了叛逆期,過陣子就好了,誰知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祝琰的成績單一次比一次難看,無論大考小考,都是全年級倒數三名的有力争奪者。老師礙于祝高遠的身份,不好講出難聽的實話,但任誰都看得出一個事實——這孩子算是廢了。
祝高遠每每站在書房裡,盯着牆上那幅“風水大師”的贈詩,心裡都不免悲慨交集。這種種迹象在他看來,真是應了“大師”所說的敗家之兆。
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女兒再好,終究是外人,可事到如今,除了祝璋,他還能指望誰呢?
面對弟弟莫名其妙的“堕落自毀”,祝璋的心情實在矛盾,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一方面,她在心裡暗暗松了口氣。這小子現在這樣,哪還有半點接班人的樣子?祝高遠再怎麼偏心,也不可能把公司交給他。她樂得坐享其成,省得自己再費心思去争去鬥。
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心疼。祝琰畢竟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弟弟,小時候跟在她屁股後面跑,一口一個“姐”叫得親熱。現在看他這副模樣,她也實在不好受。
畫室裡,祝琰像是着了魔,畫筆在畫布上來回飛舞,顔料濺得到處都是。他從早畫到晚,累了就靠在牆角眯一會兒,醒了又繼續。牆邊堆滿了已完成的作品,風景、靜物、貓狗,什麼類型都有,唯獨沒有肖像畫。
祝璋推門進來時,差點被滿地的空顔料罐絆倒。她皺了皺眉,輕聲勸道:“你這樣連軸轉,身體吃不消的,歇會兒吧。”
祝琰頭也沒回,目光仿佛被釘死在畫布上:“趁我還有時間,多畫點給你存着。以後祝高遠要是心血來潮,又讓你給他‘交作業’,你直接從這裡面找就行。”
祝璋忽覺心髒猛跳一下,臉上卻沒表現出來。她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沒必要提前畫這麼多吧,等他提要求了再說呗。”
祝琰的畫筆忽然頓住了。他轉過身,嘴角扯出一抹無力的笑:“或者,你也可以換個槍手。祝高遠沒有藝術細胞,看不出區别的。”
祝璋沉默了。
她盯着祝琰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可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已經對一切都無所謂了。
祝璋心裡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知道,祝琰的狀态不對勁,可具體哪裡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
畫室裡安靜得隻剩下刮刀攪動顔料的輕軟聲響。祝璋站了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關門的那一刻,她聽見祝琰低聲喃喃了一句:“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