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烈烈,姜循執鞭揮打阿娅,驚動的何止一二人。
在場的貴女們本盛氣淩人,不将一個可疑的小宮女放在眼中,但是姜循如此兇悍,仍讓她們不安。
姜循不會用鞭。
她的第一鞭隻輕飄飄掃過,阿娅輕易躲開,但仍因心中畏懼愧疚,而摔倒在地。
那記鞭掃到了阿娅腳踝。
阿娅聽到姜循清而寡的問聲:“你是誰的侍女?再說一遍。你要知道,主仆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小小侍女不妥言行,會連累到主人。你是我的侍女嗎?是我命令你做什麼了嗎?”
阿娅慌神。
她擡頭,看着有些陌生的姜循——她以前見過的姜循,不是這樣冰冷的。
阿娅懷裡抱着的包袱甩了出去,包袱中的金器、碎銀,骨碌碌滾在地上。
周遭人抽口氣。
有貴女驚叫:“這莫不是個竊賊?!”
說話的貴女被旁邊貴女拉扯一下,收到眼色:小小宮女,哪有資格得到這麼多金銀?這小宮女絕不簡單……
衆貴女臉色難看,因她們都想到了傳聞中,太子殿下好像養了一個……
未等她們想清楚,姜循的第二鞭揮下:“說話。”
這軟綿綿而沒力度的一鞭,抽到了阿娅的手臂。阿娅吃痛之下,并不是肯忍的性格。
她擡起臉,泠泠如波的碧藍眼中,戾氣浮現。
她起身跳起便将姜循朝後推,大魏話說得磕磕絆絆:“我拿的又不是你的,要你管?”
她身手應該是比一個柔弱貴女厲害的,但姜循手中有鞭,又被身後人拉了一把。鞭子揮去,阿娅躲開,兩人都沒讨到好。然而姜循又是如此不肯吃虧的性子,她眼看阿娅離自己寸步之間,自己用不好鞭子,便直接伸手,将人朝後猛然一推。
姜循狠下來的力氣,是連不防備的江鹭都能被推後一步的,何況阿娅。
阿娅重新被推坐在地上,屁股熱辣辣疼。
手肘磕到硬邦邦的土地,阿娅擡頭看姜循,不敢相信昔日待自己還不錯的循循,為什麼今日對自己這麼兇。
淚水在阿娅眼中打轉。
而正是這時,江鹭跟着太子,趕到了這裡。
江鹭一眼看到姜循的氣盛卻體弱,她拿鞭子的手法根本不對。
隔着距離,他看向她。
暮遜一眼看到姜循将阿娅推倒在地,還又舉起了鞭子。
如同權威受到挑釁,暮遜震怒之下,直接沖上前:“姜循!”
他一把扣住姜循,将姜循朝後甩開,搶過姜循手中的鞭子。
姜循趔趄後退,她下盤從來就不穩,一個成年郎君的甩弄,她直接摔倒在地,烏發間簪子輕輕晃了晃。
挽起的烏發貼面,她露出的下巴蒼白如雪。
站在遠處的江鹭身子瞬間僵硬。
他朝前走了一步。
他走這一步時,腦中仍想着“莫為不相幹的事動怒”“絕不可暴露”。下一瞬,他看到氣不過的暮遜搶過那記鞭,直接朝摔坐在地的姜循打下去。
江鹭下巴繃住。
他袖中手瞬間握拳,先前所傷的掌心灼灼出血。
他見不得任何恃強淩弱之事,擡袖就要出手間,一片靜谧中,太子的那記揮鞭并沒有落下——
一個紅衣侍女,倏地出現,擋在了太子面前。侍女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了太子那一鞭。
侍女擡頭,目光挑釁而強硬地看着太子。
江鹭拼命克制自己止步。
死一般的寂靜中,貴女們呆呆看着,坐在地上的姜循擡起眼,帶着審度,看向暮遜。
到這時,心早已提到嗓子眼的玲珑才發出一聲慶幸的哭腔:“簡簡,幸好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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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遜看着握住自己鞭子的這個名叫簡簡的侍女,再看到姜循那幽涼的眼神,以及周圍的過于沉靜,他緩緩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公然維護了一個小宮女。
他對未來太子妃出手……這件事一定會傳到老皇帝耳中。
這些貴女們見到了他對阿娅的過于偏袒,回去後,一定會說給家中那些老臣。衆人會對他這個儲君所為,再生斟酌。
暮遜溫潤的眼中浮起些陰霾。
事已至此,他最正确的做法,應該是朝姜循伸出手,說自己沖動;将阿娅關押起來,甚至用阿娅出氣……
但是、但是!
暮遜回頭,看到摔在地上、茫然地抱着包袱的異族少女。
少女睜大眼睛,眼中波光粼粼,卻沒有落淚。她倔強地抱緊包袱,直面這些陌生的、高高在上的、看熱鬧的貴人們。
暮遜沉默片刻。
他彎腰抱起阿娅,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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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那般走了,玲珑連忙扶起姜循:“娘子沒事吧?”
姜循揉着自己手腕,感覺到手臂酸麻,大約到底傷到了。然她神色卻還好——
一,她既完成了太子交于自己關于阿娅的任務,還順勢借輿情折騰太子一把;
二,她試出太子很在意阿娅。在今日這種局面,他都要向着阿娅……太好了,他有軟肋,她才安心。
今日這場筵席,草草結束。
衆女皆見姜循的落魄傷懷。
衆女想着太子對那小宮女的寵愛,各個陷入深思,沒有空再互相試探。
江鹭站在遠處的月洞門下,将一切看得清楚。
人都散了,他徐徐吐口氣,拳頭抵在牆邊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忽而意識到掌心的麻痛。
他低頭,攤開手掌,見到先前受到匕首傷的掌心,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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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回到府邸,進入屋舍,見到頭懸梁、錐刺股的段楓。
一燈如豆,卷帙浩繁,段楓苦大仇深地埋首于書桌後,冥思苦想。
這也是為難了段楓。
……曾經的他潇灑肆意,雖稱不上文武雙全,但也夠用。然而科考之事,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隻能考慮“文”。把自己丢了許多年的書本撿回來,實在有些難。
段楓用功間,見小世子推門進屋。
江鹭坐于一旁,安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