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楓随意瞥一眼,忽看到江鹭袖子上的深紅色。他登時吓了一跳,扔開書本咳嗽着站起:“你受傷了?!”
江鹭:“沒有。”
他扛不住段楓,便張開自己的掌心,讓段楓看:隻是舊傷裂了。
段楓松口氣:“我就說,你好歹身份在那擺着,東京哪有人敢和你動手。”
江鹭垂着長睫,輕聲:“若非出身有别,便是人人可欺。”
他這話說得平靜頹然,讓段楓不由側頭望了他一眼。
段楓一邊翻找藥箱,為江鹭尋找之前用的藥膏,一邊斟酌着玩笑:“小二郎又見到什麼人間疾苦了?莫不是多管閑事,被傷了心?”
段楓低聲:“我早就說過——世間的苦太多,你管不過來。”
江鹭搖頭。
他坐在椅上,再懶散的坐姿,也仍是那般清正的氣質。
段楓捧着他的手為他上藥,聽江鹭說:“今日我見到姜娘子了。”
段楓上藥的手一頓。
段楓盡量讓自己語氣平靜:“你又被騙了嗎?”
江鹭總是聽段楓調侃自己,起初氣憤窘迫,近幾日聽多了,已經有了幾分麻木,情緒毫無波動。
江鹭語氣平平地說起宮中所見,說到筵席上貴女們的震驚不語,太子的公然維護,姜循的落魄狼狽。
段楓好像開玩笑,又好像提醒:“幸好你當時忍住了,沒出手。如我這樣的親近之人,知道你是見不得人被欺。不了解的人,就會誤會你和姜娘子有龃龉了。”
江鹭側過臉:“我與她的舊賬是舊賬。我暫時用不到她還債,我沒打算和她有任何往來。”
段楓敷衍:“知道知道。可笑啊,姜娘子平日那般趾高氣揚,今日受到挑釁了啊。”
江鹭:“你怎能這樣想?”
段楓:“……?”
江鹭:“我是覺得,她和太子的關系,恐怕與我們想的不太一樣。”
段楓眼睛跳一下。
段楓勉強笑:“人家未婚夫妻之間的事,哪容得我們外人說三道四?”
他刻意咬重“外人”二字。
江鹭長睫毛纖纖,凝望着自己掌心斑駁的血迹。
他想着白日所見,輕聲:“她和太子殿下,必然有些我們不了解的交易、合作。太子不全然信任她,她也不是對太子言聽計從。他們互相合作,又互相提防。
“她必然是為了一些東西,不得不留在太子身邊……”
段楓打斷:“你想多了吧?你不是說,她是為了權勢嗎?姜娘子愛權,這是你親自去證實的。”
江鹭:“我沒說她不愛,我隻是說,還有其他原因。因為——”
他垂下眼。
他心想:……如果不是因為一些暫時還不知的緣由,如果不是“不得不”……姜循憑什麼留在太子身邊,要嫁給太子呢?
難道太子能給她的,江鹭就給不了嗎?
……憑什麼是他,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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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太子派人傳話,讓姜循進宮。
姜循堵了回去,說不去。
來傳話的内宦自然知道姜娘子必然生了氣,便隻傳太子的話:“殿下說,你為何要傷阿娅小娘子?你當衆給阿娅不痛快,殿下一時情急,自然是難免的。”
隔着屏風,内宦連姜循的面都見不到。
一會兒,内宦聽到侍女玲珑冷然的傳話:“我們娘子說,她若是不打阿娅,太子殿下哪來的機會去抱得美人歸,溫熱美人心?
“我們娘子一心一意為殿下考慮,殿下卻是在做什麼?!”
後一句,顯然是玲珑的抱不平。
内宦怔住。
内宦朝内帷行了一禮,再不敢多話。
待小半個時辰後,這回話傳回東宮,傳到暮遜耳邊。
暮遜無話。
……是了。循循打了阿娅,阿娅就不會再喜歡循循了。
他白日裡确實讓循循相助他與阿娅的感情。
難道……姜循雖然行事不妥,但真是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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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王在東京所居的府邸中,江鹭手掌重新被上了藥。他不願包紗布,段楓也怕有人多疑江鹭手掌受傷的原因,并不勉強他。
江鹭結束關于姜循的話題:“段三哥,她像霧一樣,我看不懂她。”
段楓心裡“咯噔”:壞了,看不懂就會生出好奇。生出好奇,就會生出好感。小二郎這、這……
但江鹭顯然沒有多想,他起身便要換衣出門。
段楓愕然。
江鹭道:“趁着夜深,我再出門查查曹生的事。我有了些線索,要再确定一下。”
到東京後,這座府邸置了些侍女侍衛,但關于這件事,江鹭從來親力親為。
段楓:“那我……”
江鹭回頭看他一眼,溫和地鼓勵道:“段三哥,你好好讀書。”
段楓:“……”
江鹭換上夜行衣,開窗而走。踏上屋檐,江鹭又朝着皇城東宮的方向瞥了一眼。
黑夜之下,人煙阜盛,萬家燈火。
江鹭戴好蓑笠,隻露出一雙眼睛,心中想到她白日執鞭那一幕。
好壞的娘子。
好美的娘子。
可是——
姜循,你到底選了一個什麼樣的未婚夫君?
你必然要有堅定的不得不的原因。
不然——
你眼瞎至此,實在讓我唾棄。